他看着我,眼角落了泪,他说:“云晔,我中了南柯蛊,明阳说可以活十年,我没多少时间了。”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手上慢慢松了力气,在他即将倒下的一刻,又扶住了他。
为什么这么多年闭口不提?
又为什么不去寻那解蛊之法?
曌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曌地女子人人会蛊术。
我实在忍不住,与他抱头痛哭起来。
如今我才知道,我的眼泪白白被他骗走了,南柯蛊根本就不要人命。
终究是因为他自己陷在失去明阳的痛苦中出不来,才拖垮了身子。
逝者已逝,说再多也无用,只是苦了两个孩子。
不足十岁的肖祈登基,小小的人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还要装出威势十足的模样。
下朝后,他如释重负,抬头望着我:“姑父,我……不是,朕做的如何?”
我想摸摸他的头,到底没伸出手,他已经是皇帝,不可再将他当作小孩子对待。
我说:“陛下乃神武雄才。”
他听后很是得意,笑望着我:“那姑父能不能陪朕去掏鸟蛋?”
我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不能了,不止他不能,我也不能去掏鸟蛋了。
肖烬封了我为摄政王,可我只会行兵打仗,对朝堂上的事知之甚少。
所以,在最初的一年,我这个摄政王就跟门口的石狮子一样,只起到了威慑的作用。
毕竟我云家手握兵权,就算不服我,也得服我背后的靠山。
我一边严格要求自己,我一边鞭策肖祈。
终究是让肖祈与幼时的肖烬一样,被迫长大。
我无数次想,肖烬个王八羔子,若两个孩子是他亲生的,他大抵不会那么毫无顾忌地一走了之。
肖汐很是感激我,将我当作亲哥哥,事无巨细地操心着我的饮食起居。
又过了几年,肖祈娶了肖烬十弟安西王之女嘉欣郡主为后。
安西王最是宠爱这个女儿。
她没吃过苦,没遭过难,自然单纯得如白雪,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总是微微笑着。
熟络之后,又跟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她与肖祈在宫宴上一见钟情。
肖祈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嘴角上扬,恨不得把宫里的好东西都赏给她。
肖愿也定了亲,是离仓的长子,那个因明阳火烧粮仓而早产的孩子。
他像父亲一样高高壮壮,但面庞随了母亲,清秀白皙。
只不过,胡人来犯,他随离仓去了西边边境,一走三年,直到肖愿十九岁时才回到了曌地。
肖汐要跟随肖愿去曌地,她突然开口跟我说话了。
“云大哥,我不回来了,我想离余晖近一些。”
我震惊地望着她:“长公主,你?”
她笑了笑:“我一直会说话。”
她会说话,我现在可是一句都说不出,许久,我才开口问道:“为什么瞒着先皇?”
她垂下了眸子:“我最开始是觉得只有瞒住了最亲的人,才能瞒住整个皇宫。”
“后来,余晖走了,我与哥哥赌气,不想同他说话。”
“最后,我实在不忍心,他都那样痛苦了,若是知道我一直装哑,肯定觉得连我都护不好,而更加自责。”
“就这样一直到他走,我都没勇气告诉他真相。”
我看着她,眼里温热的东西差点流了出来,这兄妹两个到底是什么命,为何这样苦。
肖愿大婚,我也是要去的,可政务繁忙,我晚走了几日。
可就是耽搁了这几日,致使我与肖汐自此天人永隔。
她单独给我留了一封信,说孩子们已经长大,让我好好想一想,要做什么,要去哪儿,从此好好地为自己活着。
还说若有来世,她想做我的亲妹妹。
我没法原谅离仓,肖烬与肖汐只想要一个答案,他竟那样狠心,将风芙藏了二十年。
安葬好肖汐后,我再没见过离仓。
东方彻留下了一本游记,记录着他与孩子们走过的地方。
我走着明阳走过的路,一走又是十年。
最后,我到了一个没有冬天的海岛。
没有冬天,就没有雪,没有雪,就不会总是记起死在雪原之上的明阳。
世人皆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可我九十九岁那年仍然活着。
我回到了都城,才知晓肖祈都走了十多年了。
那里再不是我熟悉的模样,也再没有我认识的人。
一年后,我的身体也渐渐地失去了生机。
这日,我吃过晚膳,穿戴整齐,早早地上了榻。
只是,我才闭上眼睛,就看到了肖烬。
他骑在马上,冷着脸,垂眸瞥着我:“你若是拖后腿,别怪本皇子不留情面。”
说完,他手中的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向前奔跑过去,带起一片尘烟。
尘烟散去,我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正看到穿着红色骑装的明阳,在马背上挥着手。
我笑着向她跑去,激动地回应着她。
却发现肖烬已早我一步,与她并肩站在了一起……
奔赴
李夏提着一个纸袋子,捧着一大束鲜花从花店走了出来。
楼城一年四季好似只有一种天气,那就是大风天气。
她向右一拐,快步钻进了一扇小门,上了二楼的道梦客栈。
客栈的老板是个样貌年轻的小姑娘,每次李夏问她多大时,她都会说自己十八。
可李夏已经来这里开花店两年了,她还是称自己十八。
不管外面的旅店流行什么装修风格,道梦客栈里面永远是一派古香古色。
李夏将花插在了收银台上的白瓷花瓶里,刚想喊老板,乔娜然便突然从下面冒了出来。
这旅店的生意可以说是相当不好,所以乔娜然一天到晚地躺在收银台后睡觉。
李夏将纸袋推到了娜然的面前:“做好了。”
娜然从袋子里将东西掏了出来,是一件钩花吊带背心,她兴奋地拿在身上比了比,拿在手上,不停地打量着,喜欢得不行。
“明阳,还得是你,心灵手巧。”
这一件毛线勾的小背心,外面要卖两千块,娜然花二十块买了一堆毛线,让明阳帮她做了一件。
明阳不是第一次帮她做衣服,她知晓对方的能力。
李夏原本笑着,那笑瞬间僵在了脸上:“你?”
昨天是李夏25岁的生日,她自己吃了蛋糕,收到了自己送自己的礼物,便早早地休息了。
本以为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夜晚,却发生了奇怪的事,她记起了自己是东方明阳,也记起了自己是鹿呦呦。
她今天来的目的是要和娜然告别,她要去找她的夫君,她的老公。
娜然撅着嘴:“你这个人就是太好色,满脑子都想着你的男人,竟忘了我?”
明阳看着她那张脸,忽而反应了过来,接着就是又惊又喜,不过,也有些懵:“乔娜然,娜然,你怎么会……”
想问的实在太多,反而一时语塞。
明阳十三岁时,与父皇一起去了天金西边的沙楼部,娜然是部落公主。
可已经一千多年了,为何娜然还是原来的样貌。
娜然嘴角轻扬,笑了笑:“我这命比你强不了多少,以后慢慢说吧。”
“你不用去找他,他已经下了飞机往这儿赶了。”
而后,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钟。”
明阳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娜然摆了摆手:“说来话长呀,你别管了,总之在这等着就好了,房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总统套房。”
说完,还满脸狡黠地朝明阳眨了眨眼睛。
一下子接收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信息,明阳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
她捂着胸口,垂下眸子,思索了片刻:“你全都知道,你难道和岑瑾一样……”
“哎呀,别提他,那个人神烦。”
娜然打断了明阳。
明阳激动地拉住了她:“我弟弟呢?你知道我弟弟怎样了吗?”
李夏是孤儿,在立夏的那天被人丢在了福利院的大门前。
此时此刻,明阳还以为自己这次是阴差阳错地与余晖走散了。
娜然笑得拍了拍她的肩膀:“镇定,余晖他功德圆满了。”
“你们第九世的时候,他在战场上救了九百多人的性命,第十世解救你的路上,还救了两个无辜的少年,凑够了千人,所以你们才能重生。”
从始至终,那次重生与明阳没多大关系,那是上天给东方余晖的奖励,是为了让他不错过转世的肖汐。
明阳捂着嘴巴哭出了声,真好,怪不得没在信息库里找到余晖,原来是没跟来,没跟来真的是太好了。
娜然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又拿出纸巾帮她擦了眼泪:“哎呦,别哭了,情郎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这一世时间也不多了,好好地在一起开心开心,下辈子再攒功德吧。”
“因为他比你晚走了二十五天,所以你们才错过了二十五年,等下辈子大概率会一起出生。”
明阳的眼泪瞬间止住,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娜然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放心啦,大概率不会从一个肚子里出来。”
但是也不能排除那种可能。
明阳觉得如果真的是那样,她恐怕在肚子里时,就会疯掉。
突然,店门被打开,一阵风打在了明阳的后背上,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满脸激动地看了过去。
结果,不是肖烬,是一个提着重重行李箱的姑娘。
她满头的汗,好似累得腿脚都不利索了。
娜然将一张卡递给了明阳:“上楼,右转,第一间,等着去吧。”
明阳拿起房卡,心里又嘀咕起来。
她虽没上过楼,可这间客栈通共没多大,哪里来的总统套房?
她正迟疑着,行李箱姑娘开了口:“老板,四十斤黄金带来了。”
夺少?
明阳的眼睛格外忙乱,不知是该看那个箱子,还是看那个姑娘。
娜然面色平静地又拿出一张卡:“简小姐,上楼,右转,第一间。”
啥玩意?
明阳自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此时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拿着卡的手在空气中晃了晃,提醒道:“不是给我准备的吗?”
此时,那位简小姐已经一瘸一拐地上了楼。
娜然拉过那个箱子,毫不避讳地打开了拉链,验收着里面的金条。
她抬眼看到明阳还愣在那里,便粗催道:“上去,洗澡,衣服我都给你备好了,你们两个不是一间。”
明阳好像被那些金黄色的东西闪坏了眼睛,不过脑子还没坏,李夏没有那么多钱,付不起房费。
就算是有钱,娜然现在那样邪门。
要是真的住进去,搞不好就会变成现场直播,想想就要吓死了。
她将那张薄薄的卡片放回了桌子上:“我还是回店里等他。”
说完,逃命似的跑下了楼。
娜然拿起一块金子咬了一口,上面刻出一道浅浅的牙印。
她望着店门口的方向,嘟囔道:“这个明阳,越发小家子气,又没跟她说要房费,自己把自己吓跑了。”
她视线轻移,落在那束花上。
千年之前,也是明阳给她的沙漠带来了花。
明阳下了楼,披了一件外套,便又赶紧走出店门,迎风而立。
十分钟后,肖烬如约而至。
她紧紧咬着唇,却还是没控制住眼里那些温热的东西,一颗又一颗,被风吹落在地。
肖烬也是突然记起,他连行李都没带,就直接坐上了飞机。
他笑着,流着泪,跑向了他的明阳。
两人相拥的那一刹那,好像狂风都停住了脚步。
这一天,骄阳正好。
两人的手心中生出了一根闪闪发光的线,将他们永远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