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理下了马,推开小院的木门。
院里立着几个木架,上置药匾,晒着各色草药。
他刚一进去,咸湿海风就混着草药气味扑面而来,他不喜欢这味道,下意识一蹙眉。
到后院拴好狮子骢,随手揪一把厩里的马草喂进它嘴里。狮子骢打的响鼻,引来了院主人。
“四弟。”
荆钗布裙的女子作妇人装扮,端着药匾伫立在门边。
陈卫理一下一下用刷子刷着狮子骢身上的灰尘,头也不抬叫了一声姐。
琼州温暖,冬日里太阳依然强烈,妇人随手拨拉着匾中的药材,看着他脸上的阴影,出声问:“母亲她们今年还好吗?”
陈卫理忍耐地答道:“还好。”
其实除了父亲,家里都不太好。
老太太今年连寿宴都不许办,嫌丢人。
母亲想不通最懂事的女儿为何会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隔三差五哭一场,眼睛都快瞎了。
“胡家的女眷,还没有消息?”
陈卫理放下刷子,摇了摇头。
流放途中遭遇过一场暴雨,胡佴的几个堂姐妹在暴雨过后跟队伍走散了。
至今还没找到。
陈卫理在军中人脉广,得了假便天南地北打听。找了几年,杳无音讯,他心知,大概是没希望了。
“你先梳洗一下,喝点茶润润嗓子吧。”
妇人说完转身走开。
陈卫理抚两下狮子骢的后颈,跟上去。他自去井边打了水,拧了帕子擦两下脸。听得身后脚步响,原来是妇人往院中搬了张小方桌,又去厨房拎了茶壶和两个青瓷碗出来。
动作熟稔,显然是做惯了的。
他沉默看着,心情复杂走去桌前坐下。
妇人晒得微黑的手腕递来一碗清亮茶水,“尝尝,我自己摘的茶叶。”
陈卫理看看碗中碧绿的液体,眼一眨,“香姐,你跟我去豫州吧。豫州的叔叔婶母很挂念你,只要你去,他们肯定会接纳你。你在叔叔府上住几年,等胡家和育王的事在皇上那里彻底翻了篇,你就能回家了。”
陈莞香闻言,望着对面陈卫理脸上的诚挚,忍不住笑起来。
明亮天光下,已是青年的他,五官早褪去了少年时的天真,但时不时的,他还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点孩子气的执拗。
“四弟,你总是这样,”陈莞香扬起小麦色的秀丽脸庞,笑得讽刺,“就算告诉你,我上辈子毒杀了你最爱的昭阳,你也依然会为我着想。你真的不太像陈家的人。”
前世,她被宋韫设计绑架。
尽管她只是被绑着在山上坐了一夜,可下山后,所有人看她就像看一匹被毁损的上等锦缎。
初始痛惜,时日久了便是厌恶。
连最爱她的母亲,天长日久的,都忍不住要怪她那一日为何要出行。
她恨宋韫,恨宋韫把学馆搞得乌烟瘴气,害她心爱的少年丢了性命。
恨陈家人凉薄,为了面子,把她匆匆嫁去沈府给那个泥腿子出身的沈璎做妾。
更恨沈璎伪善,为博一个专情的好名声,把她接进府里,让她和仇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沈璎被宫里来的人逼着自戕时眼角流的那滴泪,是不甘,还是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