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星点缀夜空,老旧的城墙在黑暗里只有一段模糊的阴影。
金不换并未进城,就站在道旁的树林里等待。
很快便是大半个时辰过去,小剑故城那头还是不见周满身影,他不免皱了眉,有些担心起来。
快到寅时了,再不回学宫天就要亮了。
还好,正当他怀疑出了什么意外,考虑要进去找人时,一道轻烟般的影子忽然从远处晃了一下。
金不换只觉眼前一花,周满便已立在他跟前。
她面上竟挂着一点极其惬意的笑意,显然这一趟进城的结果还不错,只向他道:“走吧。”
金不换道:“敢在剑门学宫这种地方对你下毒的人,不是胆大包天,就是有恃无恐。病梅馆那一场刺杀或许还算扑朔迷离,背后到底是谁还暂时无法确定,但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复杂,甚至很容易猜到。而且这一次涉及到春风堂,春风堂背后乃是陆氏,一个闹不好便要牵扯更多。你虽被王氏荐入学宫,可说到底将来也顶多是王氏的客卿、长老,是外人,是小人物。王氏肯为你出这个头吗?”
周满便笑:“假如我对王氏,或者说至少对王氏一部分人来说,不算什么‘小人物’呢?”
此言颇有深意,然而金不换很难理解。
周满却望向那座被沉沉夜色压在地平线上的故城,想起孔无禄先前紧急找人验出毒后的难看表情,心情十分愉悦:“他们肯不肯,都必须肯。”
“待日晞”这一味毒,是在她刚进学宫那几天就下了的,那时她甚至还没在参剑堂剑试中拿到剑首,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个断指不适合学剑的废物,不具有任何威胁。此毒长期服用,会损伤修士根骨,自然也会损伤她的剑骨。
虽然周满认为幕后之人未必一定就是冲着她剑骨来的,可此毒对剑骨会造成威胁却是事实。
上次周满为截杀金不换去找若愚堂,只是以怀疑剑骨消息走漏作为借口,都足以让孔无禄大动干戈;如今实打实的证据摆在面前,不管是孔无禄还是他背后的韦玄,只怕今夜都睡不着觉了——
她的生死或许不重要,可她身负剑骨,而剑骨是要换给王杀的。
毁她剑骨,便是毁王杀剑骨。
无论背后下毒的是谁,此番都别想善了!
谁能想到,这一身剑骨原本是她的催命符,到了这种特殊的时候,却也能成为她的护身符呢?
周满心里觉得讽刺。
金不换一面认为她对世家的态度是不屑一顾的,一面又疑惑她与王氏的关系,只是见她神情淡静自若,分明心有成算,也就不再多问。
两人趁着尚算深浓的夜色,终于在天亮前返回了剑门学宫。
在回东舍的路上,周满远远看着北面山上好像有一队人提着灯笼,朝着北面山上走去——
那是宋兰真所住的“避芳尘”方向。
金不换也看见了,不由道:“这个时辰,也太早了,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周满想了想,竟道:“先不说那些人的尸首已经被收了起来,一时无法猜测死生。就算金灯阁那边留有修士的命灯,能感应到人的生死,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管事,即便死了,又怎能有资格在这个时辰去搅扰贵人清梦?恐怕是有别的事。”
金不换便慢慢皱了眉头,心里有些介意。
周满只道:“明日再打听吧。“
然而次日参剑堂学剑,宋兰真竟未出现。
只有宋元夜来了,且似乎昨夜没太睡好,神情间隐隐有几分阴鹜。
陆仰尘便问:“兰真小姐怎么没来?”
宋元夜只说:“你忘了,三日后是神都三年一度的洛京花会,本次轮到你们陆氏办。你姑母镜花夫人给我妹妹发了帖,特请她一并主持花会。你也知道,她爱花成痴,如今自然是告假,暂回神都几日。”
陆仰尘这才恍然:“是我糊涂了,竟把这事忘了。可惜如今人在剑门学宫,倒无法一睹兰真小姐主持花会的风采了。”
他们言语并未避讳旁人,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周满自然也听见了。
前世这时候,宋兰真的确回神都主持花会了不假,可若只是主持花会,宋元夜眉宇间的阴鹜又从何而来?
她心中存了点疑影。
昨日他们十四人悉数被毒蘑菇放倒之事,早已传得整座学宫都知道,连带着那儿戏般的“分锅社”三字,都出了名,在他们沦为笑柄的路上狠狠加了一把火。
剑夫子当然也听说了。
今天早上一来,他就绕着昨日缺课的那十四个人走了一圈,阴阳怪气:“吃蘑菇?分锅社?你们可真是个东西啊,剑门学宫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光了。”
众人不敢抬头,缩得跟鹌鹑似的。
连周满都听得发臊,只觉面上无光。
剑夫子说着,已经走到门口位置,一抬头看见门外坐着的王恕,就纳了闷:“这病秧子怎么说也是一命先生的关门弟子啊,有他在,你们还能着了道?”
若是以往,听见这句话,王恕肯定是会站起来解释几句的。即便不为自己,也会为一命先生。
但今日,他情绪低沉,闻言并不说话,只是抬头向前面看去。
这时周满正好转过视线,与他对上。
她似乎在审视他,脸上淡淡的——
完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