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苏有雪仅有的意志,他感到浑身气血逆行,仿佛有万千毒虫啃咬一般,他瘫坐下去,自此没了知觉.
突然,一段脚步声由远及近,恐惧瞬间弥漫在义庄的角落里,小陌拉着苏有雪的手,几乎把他抱了起来,窃语道:“小白脸,你快醒醒啊,你怎么也趴下了?”
脚步声行得极是缓慢,其中混合了一些怪异的杂音,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小陌惊惧之余迟迟不肯松开苏有雪的手,哭嚷道:“小白脸死了,姑妈姑妈快来救救侄儿”
“有姑妈在,你还怕个什么?”嫦素娥虽然躺在屋里,但她耳力极好,听得脚步声慢条斯理,似是蹚水而行,正色道:“陌儿不要怕,来人步履蹒跚,应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但拐杖落地不实,更像是在探路,我猜来人多半是个盲人.”
嫦素娥躺在矮榻上动也不动,只有莹闪闪的双眸彰显着生命的迹象,小陌听到“盲人”二字已是猜得十之八九,心下也算落了地,坏笑道:“姑妈还真是智慧与美貌并存,羡煞侄儿了,想我资质还算是好的,若能学得姑妈本事的万一,也不至落得如此田地.姑妈请稍作安歇,侄儿去查个究竟,不论什么牛鬼蛇神,都休想伤得姑妈半分,侄儿即便死在这里,也要护住房门,谁都别想踏进半步!”
小陌说得极是诚恳,自己都欲信了,嫦素娥自当小陌出于真心,一想到他如罗刹一般的眸子,就不觉一阵恍惚,柔声道:“你死了,本宫也不会独活!”
嫦素娥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早已陷入记忆的涡流中,苦涩尽数写在了脸上.
不远处,月色沿着墨云缝隙遽然洒落,在一个老者身上勾勒出一圈金色边沿,老者蓬头垢面,长髯斑白,显得极是落魄,他瘦得佝偻,正倚着一根藤杖,仿佛饔飧不继的乞人,苍白无神的眼四下里寻找着什么,“细伢子,是你吗,为何杵在那里不说话?”
小陌见来人果然是疯瞎子,一时间悲喜掺半,想来自己这一路九死一生,几乎把这辈子的死人都见上一遍了,终于在此处看到了故人,怒骂道:“好你个疯瞎子,害得老子好惨,你还有脸来见我?”
疯瞎子满面褶皱堆叠在一起,笑得极是难看,他“望”着小陌,眼睛混沌一体,干裂得苍白,“真是白教了你这一身的武艺,如今遍地白骨,让你寻个死人头岂是难事?自己不争气,却赖到别人身上,怎么又说是老朽害得你?”
疯瞎子虽然教过小陌花拳绣腿,但从来不承认小陌是他的门徒,权当作忘年交,
二人趣味相投,甚是惺惺相惜,小陌表面上对其不恭不敬,但在心里早已把他当作亲人一般,他一把拉过疯瞎子的手,放到自己腰间,“谁说老子不争气,摸摸看,这是个什么?”
疯瞎子轻轻一握,竟是摸到个圆滚滚的物件,赫然便是一颗浮肿的人头.
“你与老夫实话实说,这头颅是你从哪里捡来的?”疯瞎子死鱼般的眼睛隐匿在乱发中,整个人仍是佝偻着.
小陌在疯瞎子面前踱来踱去,现出了满脸的桀骜神色,“老子平日里是爱说些大话,但何时欺瞒到你的头上来?此女不是旁人,正是郓州最大的烟花酒肆兰桂坊的头牌.”
“细伢子一路上背着重剑,挂着人头,如此招摇过市,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疯瞎子面色一沉,仿佛一切了然于胸,他指着茅屋的方向,正色道:“细伢子屋里藏了什么人?”
小陌不由得一愣,痴痴说道:“你到底瞎不瞎啊,隔着墙都能被你看到?”
“细伢子怎么瞒得住老朽?适才你与老朽寒暄之际,老朽便已是猜到屋里有人了.”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让人猜不透内心的想法,疯瞎子就像一本无字天书,总能让小陌陨身其中,他阴恻恻说道:“听呼吸声,应该是个身体极度虚弱的女子,而义庄里所有的蠕虫都不敢跨进茅屋,可见女子必然身中剧毒,此毒定是采自蛇蝎的毒液,所以鹰隼绕着屋棚始终不愿落下啊!”
小陌与疯瞎子的话悉数传入了嫦素娥的耳中,她虽未见过疯瞎子,但已被疯瞎子的睿智深深折服,她仍是躺在矮榻上,衣饰与陈设显得极不协调,她觉得眼前明暗交替,神色已是恍惚了许多,她提着嗓子高声道:“正如前辈所言,本宫身中剧毒,恕不能当面拜谒了.”
“老瞎子无门无派,也不是什么前辈高人,在仙子面前不过区区蝼蚁.”疯瞎子的眼眶里一排排血丝如干墨般铺陈,他会心一笑,用极度沙哑的嗓音接着道,“老朽此来只是看看细伢子的近况,为他指点迷津,并不知道你与细伢子是什么关系,如若说老朽借走陌儿五天,不知仙子可有异议?”
“你认得本宫?”嫦素娥觉得疯瞎子误会了自己与小陌的关系,言语中已是把小陌当作了自己的情人一般,嫦素娥不由得绯透双颊,连忙解释道:“小鬼头是本宫相认不久的亲人,既然前辈与小陌乃是旧识,那便随他去吧,本宫又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小陌听得糊涂,不解道:“瞎老头,平白无故你借老子做甚?眼下小白脸昏迷不醒,姑妈还身中剧毒,老子要是此时走了,丧不丧良心?”
长发脏乱地纠缠在一起,散着浓浓的恶臭,疯瞎子一副潦倒的穷酸相,咧嘴笑道:“细伢子再不走,还怎么入得盐帮?为了这红颜祸水,撇下了男儿的抱负,你说值与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