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璟快要死了,这个皇帝终于还是当到头了。
皇太女红着眼睛,头乖顺的抵在被子上,满面悲色。
燕璟费尽全身力气也只是轻轻地踹了她一下,呛咳间笑骂道,“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为帝十余年,皇帝积威深重。
此话一出,宫侍与大臣们活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鸭子,要哭不哭的难看表情僵在了脸上。
唯独皇太女跪在最前面,安静地流着眼泪,眼底写满悲戚。
她不愿意说太医诊治的结果,但燕璟心中有数。
燕璟这些年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求仙问道数年,最终也无可奈何的承认,哪怕是再尊贵的帝王,人间天子,此时也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哪怕是仙人来也救不回这条命了。
可是怎么会甘心呢?
以女子之身苦心谋划夺得了皇位,正值壮年却只能缠绵病榻,午夜梦回时构想的盛世光景永远只能是黄粱一梦。
帝王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神在每个人身上划过,最终落在皇太女身上。
皇太女不过双十年华,面对即将被簇拥着、被迫着推上皇位的命运,毫无窃喜,心中只有茫然与恐惧。
说实话,燕璟也挺茫然的。
这孩子纯粹是随手点的,根本不是那块治国理政的料啊!
饶是燕璟也没想到自己病来如山倒,四十岁的年纪翻个身喘得和百岁老人一样。
但哪怕是装,她也会在弥留之际做出一副满意的模样为后人铺路。
她费尽全身力气,示意皇太女上前来,拉着那双属于少女的手,苟延残喘着想要留下叮嘱。
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皇太女踉跄着去探床上的“自己”的脉搏,随后摇摇欲坠,哭得像是要昏死过去。
周围的宫侍大臣们更是拜倒在地,哭声阵阵。
燕璟不知道这些曾经执意反对她这个女帝登基的臣子们此时的悲痛欲绝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只觉得像是被仙人抚顶,身上的顽疾沉疴消失不见,好像回到了登基时年富力强的感觉。
直至丧钟敲响,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大庆朝第一位女帝驾崩了。
燕璟看着新帝在安排好的重臣辅佐下顺利登基,又是羡慕,又是担忧。
但再多的担心也没用,她翘着腿坐在自己的棺材上,看着新帝悲怆而恭敬地将自己送入陵墓,心底好歹得到了点安慰。
别的不说,这孩子起码还是很孝顺的嘛。
她最后看了眼大庆的第二位女帝燕嘉月。
背过身去,身后有十六个面色青白的“人”安静地等候在在那里,不知已经侍立了多久。
燕璟瞥了眼金黑配色、极尽庄重的轿辇,明知故问。
“朕听说人死后魂归冥府,难道几位便是负责引渡新魂的鬼差么?”
为首的鬼差生的青面獠牙,眉目凶恶奇诡,却不敢托大,当即恭敬地行礼道,“小的正是领了阎君的旨意,来奉请陛下入酆都的。”
听到鬼差称自己陛下,燕璟心下一喜。
这说明地府不仅认可她的帝王身份,还对帝王的魂灵有所优待。
她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迫切,而是扬了扬语调问:“哦?昔日离世的大行皇帝们,都是这般阵仗吗?”
鬼差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老实回答道,“陛下生前励精图治,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又提高世间女子待遇,令诸多女子亦有安身立命之本,堪称为世间少有的明君圣主,身负大功德者,自然配享仪仗亲迎。”
什么女中尧舜、英明神武的马屁燕璟生前听的多了去了。
但鬼差说起这些话,与那些奉承之辞自然是不同的。
这说明哪怕世人不认可、哪怕朝中那些迂腐多老头子对她颇有微词,但地府是真真切切的看到并认可了大庆女帝燕璟的功绩。
值了!
她哈哈大笑,继而张开双臂。
身上本来还是病逝时那一身素白的中衣。
随即,浓厚的功德愿力在身上凝聚成庄严的帝王冕服。
鬼差十六抬大轿相迎,舍我其谁!
燕璟从容不迫地登上轿子,支着扶手,唇边笑意盈盈,“还请诸君为朕引路。”
人间与冥府的距离并不像想象中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