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天阴得厉害,乌云盖顶,燕子在低空胡乱地穿梭,气压很低,再加上闷热的空气,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去医院接江小晨下班。她钻进副驾驶之后,从前风挡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擦着额头的汗,说:“热死我了,还是车里凉快……以后你晚上别再给我们送东西了,我们都招投诉了……我没跟你开玩笑,我们护士长都说我了。”
她的几个年轻女同事从我的车前走过,和我们挥手道别。我们也冲她们摆了摆手。她们科室的护士几乎都已经认识我了,因为我总是在她上小夜班或者夜班的时候,拎着水果饮料送到护士台。
我还记得七月上旬的一个晚上拎着切好并且放进一次性餐盒的西瓜去到七层护士台的时候,值班的护士推却说不能收病人家属送的东西。我说,我不是病人家属,我是江小晨的朋友。小护士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嬉笑着说,哦,你就是小晨的那个男朋友吧?我笑笑说,还不是呢。小护士欣然接下我递过去的水果,说,你放心吧,我们吃你的嘴短,我会在小晨面前好好夸你的,她去病房了,你在这儿等会儿她吧。我说,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第二天,江小晨回家之后,并没有说这件事,我也就默契地没有提。之后的几个她上晚班的日子,我都会带着不同的饮料和水果,送到护士台。除了第一个夜晚,之后每次都会见到她,她口头上说着别老送东西过来了,其他的小护士则不同意,她们希望我总是来给江小晨送水果,她们好能和她一起分享。我几乎没有在七层停留过,一般都是把水果放到护士台后,简单说两句话,随即就离开了。
直到七月中旬这个阴天的傍晚,江小晨认真地阻止我。她又说:“有病人投诉我们科,说我们总是收受其他病人送的水果礼品,护理部今天来查了,我跟我们护士长解释半天,又写了一份书面说明,才勉强把这事儿遮过去。”
我的本意是想让江小晨在夜班的时候能吃到新鲜的水果,但是没想到因此给她招惹了麻烦,觉得十分抱歉。我瘪瘪嘴,低声下气地说:“真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以后我提前给你准备好,等送你上班的时候直接带过来……不过有一说一,那些病人真是活该他们住院,你们这么辛苦,偶尔吃点水果怎么了,他们丫也真是闲得蛋疼,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嘛!”
江小晨说:“其实我明白的你好意,你不用这么殷勤,我心里都懂……以后千万别再给我们送东西了,我们护士长今天给我们开会的时候,特意批评了这种行为,不让我们护士的家属往我们这儿送东西,虽然她没点名,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说的是谁。”
“家属?”我有些意外,“你们护士长说我是你的家属?”
“我不是说了吗,她又没点名。”
“那也就是说,不是家属就可以送了?”
“你真烦人,”她抱起胳膊,脑袋扭向另一边,说,“不跟你说了。”
“哈哈哈,为了表示我诚恳的歉意,今天我请你去顿好的吧,你想吃什么随便挑,我绝对满足你的要求。”今天,我的房租到账了,虽然比去年少了一套房子的租金,但是我提前和几位租户说了今年要涨房租的事情,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涨过房租了,而物价上涨得又厉害,他们也表示理解,与我一番讨价还价后,每户每月涨了二百元。另外,门面房的房租,整年涨了一万。我的手里又有钱了,自然想要在江小晨面前炫耀一番。
“你发什么横财了?”江小晨问。
“我今年的房租收上来了,”我自豪地说,“我给他们都涨了房租。”
“剥削人民的血汗钱,你跟资本家有什么区别?”江小晨撇撇嘴,不屑地说。
我说:“怎么能叫剥削呢,这是正常的租赁关系好不好,有合同的,受法律保护。”
江小晨说:“我说的是你给人家涨房租的事。”
我说:“我这也是顺应市场嘛,毕竟现在的大米白面也都涨钱了。”
“那你也是剥削阶级。”
“行行行,我是剥削阶级,那咱们今天回家啃馒头吃咸菜去吧。”
江小晨笑了,说:“那不行,我今天也得当一次地主婆,跟你吃香喝辣的去……好久没吃烤鱼了,我想吃烤鱼,行吗?”
“好的,小姐,”我发动汽车,装作特别绅士的模样,说,“您的专职司机兼厨师、保姆和付款机器即将为您服务。”
江小晨“咯咯”地笑个不停。
饭桌上,她夹起鱼腹的一块肉,小心翼翼地择着鱼刺,就像她的姥姥一样。我随便夹了一筷子配菜,想到她即将从我家搬离,不禁有些惆怅,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江小晨将择干净刺的鱼肉在烤盘中蘸了一些汤汁,放到我的盘子里,问:“你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你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吧。”我见到她认真挑了半天鱼刺,居然是给我的,不禁又有些感动。
“我觉得你不会挑鱼刺,之前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你几乎就不吃鱼,你在家给我做鱼的时候,几乎全都被我吃了。”
“我只不过是看你这这只小馋猫爱吃鱼罢了,怕你自己吃不够,所以不舍得吃。”我说。
“我以为你是不会挑刺,”她温婉地笑笑,说,“你看,咱们没沟通清楚,误会了吧……你刚才叹什么气呀?”
“我一想到你们家装修好了之后,你就要搬走了,我的心里就不痛快,”我说,“我又该一个人生活了,没劲透了。”
她看了看我,说了一个别的话题:“我妈妈之前说过,让你带着我去看看你爸爸妈妈,你还没带我去呢。”
“我看你总是一副特别疲惫的样子,每天到了家之后,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实在不忍心提这事儿……还有,我并不知道你想不想陪我去看看他们,我觉得自己贸然提出来,有些太冒昧了。”
“你不提的话,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去呢?”她举着筷子,认真挑选着鱼身上鲜嫩的位置,说,“明天上午去吧,正好明天我上小夜班,一点儿也不耽误……等一会儿吃完了饭,你带我找个花店,我给叔叔阿姨买一束花。”
忽然,一股邪风吹了起来,外面顿时飞沙走石,路上的人群骚动,行人和非机动车迅速移动着,阴沉着的天空终于有了动静,大雨倾盆而下。许多人躲到了屋檐下,在一瞬间,挡住了我看向窗外的视线。我转回头,看向江小晨,她正笑吟吟地看着我。外面的雨声“哗啦哗啦”的,穿过硕大的窗面,传进到我们的耳中。我们就这么对视着,犹如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一般,此时的时间已经静止,时间之神科罗诺斯已经停下了脚步,把他所掌握的权力交到了我的手中,任由我来掌控。雨水似乎就这么静止在了空中,窗外的躲雨的人们仿佛都被点住穴道一样,周围的老饕们也都闭上了嘴,而我对面的江小晨,眼睛似乎都不再眨动,一直注视着我。我并没有顺利地掌控时间,因为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咚咚、咚咚”,是那么的有力,是那么的节奏,“咚咚、咚咚”,是那么的赤诚,是那么的热望。
江小晨忽然一动,似乎周围所有的事物又都恢复了常态。雨哗啦哗啦地下着,窗外避雨的人们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周围的食客们继续高谈阔论,服务员穿梭在饭店厅堂之内。她举起筷子,把刚刚又择好刺的一块鱼肉放到我的盘中,说:“得,看来今天买不成花了……快吃吧,这块鱼的刺都已经挑干净了……舍不得吃鱼的小宝宝。”
“你真是爱吃鱼的小馋猫。”
“喵~”她嘟嘟嘴,露出一副可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