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镇远从背后走上前,他脚步有些发软,进来的步伐透着不符合性格的迟缓:“云忠……大夫呢?我去找大夫!云忠,爷爷去找大夫!”
“不用找了。”我抱着唐云忠的后颈,手指压在他的脖子上,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眼下为了将他扶起来,我只能跪在他的血泊之中,不一会的功夫,便能感觉冰冷粘稠的液体浸湿了膝盖的布料,让我几乎泡在那摊血迹之中,“这么多血,已经没有办法救回来了。”
唐镇远没有说话,我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唐云忠身边摔碎了一个盘子,其中一块碎片被他打磨成三角形的尖锥模样,我对着他的人中使劲掐了下去……接下来好一会功夫,我的记忆都是空白的,我似乎既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这样做。等到我回过神的时候,我正在一手按住唐云忠的脖子,一只手积压他的胸腔——我在做什么?他分明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了,血都几乎流干净了,我这是在做什么?
正当我迷茫时,却听到唐镇远颤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云忠!云忠你看看爷爷!”
就像从梦中忽然惊醒一样,我从那种本能的施救动作里惊醒,低头看过去,唐云忠刚刚已经失焦的眼里忽然多了一丝神采。他靠在我肩上,手指吃力地抬了一下指向暗处的墙壁,唐镇远和我看去,就见上面似乎写满了血书:“好,好,爷爷马上就去看。你坚持一下。”
唐云忠大约是松了一口气,手臂又垂了下来。
他忽然微微侧过头,用余光打量着我。从目光里流淌出一丝迷惑。
“我是……”我自我介绍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我要怎么跟他介绍呢?只是介绍一下姓名吗?或者这些年的经历,怎么才能告诉他呢?我本来已经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怎么就偏偏迟了一步呢?眼下让我再说什么呢?
就在我卡住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微凉的触感忽然从眉心传来。
我下意识用空着的左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就看到唐云忠带着血的手指滑落,最后对我略带些调侃和好奇地一笑,便倒在我怀里,再也没有了声息。
“唐云忠?”我喊了一声。
可惜,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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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祖宅中有巫蛊之法,郭虞以此为诱饵蒙骗圣上同意了设计唐家军丢失乾门关的计划。”唐镇远看着墙上的血书,那些字迹分外缭乱,字字泣血,站在那面墙面前,他似乎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云忠,你要以死明志,就是希望爷爷能相信这些吗?”
我从地上站起来,唐云忠的身体被安置在床上,眼下他既然已经没有气息,那么身后事究竟如何,似乎也不再是急于一时必须处理的事情。我把唐云忠的手帕递给了唐镇远,一种怎么都提不起精神的疲倦让我连说话都觉得累得慌:“这是唐云忠在副将赵敢身上留下的遗书,当时他害怕万一自己回不来,大约把信息留了很多份,就为了能传递给您。里面讲的是同一件事情,写得比墙上还要简洁,我本想把这个东西交给您,作为合作的筹码,但是眼下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反正我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唐镇远依旧站在那一面写满了唐云忠血书的石墙前面,手里拿着我递给他的遗书,仿佛风化的石像一般一动不动:“云忠,到了最后,你还是相信爷爷的吗?”
我没有说话,坐到床边去看已经死去的唐云忠,他肤色在蜡黄里透出濒死的青色,瘦脱相的脸上几乎找不出昔日意气风发的神采奕奕,唯一能让我稍稍宽慰自己的只有那舒展的眉头,最后一眼看着我的时候,他分明是笑了起来的。
我的眉心中间被他涂了一片暗红色,这让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脑门上盯着的大包。想着,不由得苦笑起来:“你到底……有多喜欢拿我寻开心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都已经逐渐西斜,我才听到唐镇远走来的脚步声:“你需要什么?老夫能帮你做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我抬起头,他沉稳而苍老的面容浸透在夕阳之中,看起来有种非人的肃穆和威严。
“我还没有和您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呢。”
“……”唐镇远坐在我对面,我们俩恰好坐在唐云忠床铺的一头一尾,老人下意识拽住孙子的手,似乎唐云忠此刻只是睡着了一般,“那你先将你要告诉老夫的一一道来吧。”
这一次,我没有再有所保留,从我重生前的事情,一直讲到我回到十年前,包括我们在另一种可能性下查到的一切情报,我都对唐镇远和盘托出了。
傍晚的夕阳带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降临。
“然后我再一次从那间庙的地道爬出来,就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时间了。眼下的一切对我来说就好像黄粱一梦似的。”我说完了自己的遭遇,略带忐忑地望着唐镇远,“我知道这件事情大约很难让人相信,但是……”
唐镇远忽然站起身,用手示意我不要说话,远处传来了唐揆荣的声音:“父亲?父亲您还在和云忠说话吗?”
“你在这里等老夫一段时间,老夫用完晚饭便回。”唐镇远说罢便走出屋,一路将门锁上,一路远远对着唐揆荣回答,“云忠难得愿意多说些话,老夫与他多聊聊怎么了?你这一辈子没有上过疆场的,怎么会懂这种感觉?”
我听着他说着遮掩的话逐渐离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唐云忠的手背:“太好了,你爷爷看起来应该会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