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天六年,五月初九。
江北道,花州,临县。
现今正是子夜,天黑风高,良民早已安寝,开明街上出现了一个身披斗篷的神秘人,他如幽灵般赶路,脚步轻寂无声,唯有影子在月下摇曳。
此人穿街过巷,熟练地避开了巡街使和更夫,甚至没有惊动栖枝的鸟和守护的犬,最终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
敲门。
咚咚,咚咚咚,两长三短。
重复三次。
里头传出推门声,脚步声,而后双开街门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是有人披衣点灯而至,低声确认着夜访者的身份:“谁啊?”
敲门的神秘人默然片刻,答道:“斗破苍穹。”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了激动的回应:“武动乾坤!”
神秘人又问:“天蚕土豆是什么?”
里面的人立刻回答,语速极快,仿佛是背诵了千万遍的答案:“川味小吃,波浪刀切生土豆,以淡盐水焯之,下锅干煸,加盐、五香、胡椒、孜然、辣椒、葱花、香菜、小米椒,拌匀后出锅,很润。”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无疑是保密度最高的暗语,况且如此长篇大论,只要语气语调稍有停顿变音,便能听出端倪。
来访的神秘人确认接头暗号无误,又确定接头人没有被挟持或者逼迫,于是沉声道:“交稿。”
门应声而开,一名披着半旧外衣的富态员外打着灯笼等在里面,见到神秘人后,精神一振,脸上露出了混杂着仰慕和亲近的笑容。
他深深一礼,礼数周全,语气恭敬,就像在迎接一位盖世文豪。
“见过霸天先生!”
“……”
听闻这个强而有力的称呼,神秘人虎躯为之一震,甚至连斗篷的袍角都为之颤动。
哪怕已经听了很多次,一种微妙的羞耻感还是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就好比你的家人知道了你在网络上写文的笔名之后,这事儿就如同量子谐振般迅速扩散到了你在现实中的所有交际圈,此后逢年过节、亲朋聚会,无论是年高德劭、慈爱忠厚的老者,还是小你一辈、调皮捣蛋的熊孩子,你那个充满近未来赛博抽象乐子主义的id,竟成了他们对你唯一的称呼。
——别叫我笔名了别叫了也别叫大作家了求求你们还是叫我的小名吧!
被称为“霸天先生”的神秘人似乎翻了个白眼,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毕竟这不是书友见面会。
而是上传章节的现场。
他从斗篷下拿出了一沓装订完毕的厚厚纸张,递了过去。
那员外登时将灯笼丢下,双手将稿纸捧过。
这员外的宝号是本县经营十数年的陈家书斋,作为书店老板,自是久经文墨,经验丰富,手指用力一压,便确定了稿子厚度。
“好家伙!”员外心中叫道,“天爷爷睁眼了!”
这姓陈的书店老板与“霸天先生”合作出书数月,对于“霸天先生”其人,可谓又爱又恨。
爱的是他故事惊艳,种种创想如天马行空,令人读之,拍案叫绝。
恨的是这厮着实奸懒,无论哄骗求恳,总是不肯多写,有时还要拖延交稿,若是催得急了,更会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语言暴力和精神羞辱。
谁知今番不仅准时交稿,而且字数之多,远胜以往!
喜事天降,员外眼睛一下子睁大,脸上也变得像调色盘一般——大约有三分惊讶,二分的不可置信,三分如坠梦中的怀疑,以及九十二分的好耶。
后人有诗为证:谁道作者细又短,老贼竟能爆字数!
那惊喜交加的员外捧着书稿,直接蹲在地上,凑着灯笼的朦胧火光,迫不及待地开始追更。
——记得上次更新还是在上次,短不说,最后还吃了一发大断章斩,难受了他足足一整个月,天天茶饭不思,只觉得有蚂蚁在身上爬。
今日可算好了!
他一边追读,一边又嫌慢了,竟直接张口要求作者剧透。
“霸天先生,学生实在是等不及了,这一月倚门而待,等更新等得浑身难受,终于可以一睹为快——”
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表情是这么诚恳,充满求知欲和对文学的尊敬。
而他问出的问题,更是蕴含了“爱情”与“事业”两大人类的至高主题。
只见他挤眉弄眼地问道:“敢问先生,那被下了药的芷彤女侠是否被迫与来救她的龙战天……嘿嘿嘿嘿……还有那为富不仁、猖狂可恨、敢抢龙战天女人的申家,在这一卷中是不是已经被灭门了?”
那“霸天先生”听闻此语,虎躯再震。
就好比你家里人不仅知道了你的笔名,还跑去看了你的文,不仅看了,还看不懂,不仅看不懂,而且还不耻下问,拉着你问一些显然少儿不宜的内容,一脸凝重地审问——你这里表达了作者怎么样的思想感情?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只是在水字数的!
——别问了别问了你们还是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吧!
羞耻感再度涌上心头,这种心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霸天先生”只好维持大文豪般的高冷,淡然道:“你自己看吧,只是别误了正事,这一次,记得增刊,向周围城镇发卖,把渠道再打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