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章 嬿婉良时(2)(2 / 2)南朝移文首页

赵元冲牵了谢玿指尖踱过,那院子里栽满了从谢氏旧邸移来的梨花,正是花开时节,花前香软,落英如雪,只转角过去,树下那一人煞了风景...

良公公不知在做什么,手舞足蹈,姿势诡异,口中念念有词,“猿提,猿攀,虎扑...”②(注2:良公公在练习五禽戏,动作不标准的五禽戏)

两人观望片刻,良公公丝毫不察,兀自专注。

谢玿一脸不忍卒睹,辰良动作照猫画虎,似是而非,丑到离谱!

眼看着毅力非凡如赵元冲表情都有些崩裂,谢玿反将赵元冲牵走,对身后诸人嘘声作势,让良公公尽兴,谁都不要打扰他,回屋关起门来悄悄捧腹即可。

众人捂嘴走过。

辰良俨然沉迷华元化养生术,想起近日所发生之事,愈发坚定,心道,勤练得长寿,一定要长寿!只要活着,什么都能看到!争取活久一点准是没错的!

然而,良公公偏就是不照镜子!拳脚凌乱,即使废寝忘食,也...不足为训啊不足为训。

午膳期间闲谈,皇帝也不似从前冷肃,众人呼奇,但也松快,竟也时不时敢说上几句话。说话间又聊起了辰良,崇禧在一旁感慨,那五禽戏法原本是益事,自己爷爷平日也常做的,但良公公四肢不勤越来越胖,方才那姿势,就怕他一个不稳翻倒,像球一样滚去了。

皇帝听罢,也跟着众人笑开。边思忖,辰良原来不胖的,这几年不知怎的,就像被吹起来的皮筏似的膨胀了,就连奉天殿那几个宫女,也日渐圆润,大约...自己近几年喜怒无常惯了,身旁人都胆战心惊压力过重?

谢玿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唉?崇禧你还有爷爷的啊?”

崇禧点头,“是啊。”

崇禧的爷爷是亲爷爷。早年崇禧尚年幼,约莫两三岁,家住成周北境鹭江畔。那些年边境往往不太平,莫说北凉岐夏等豺狼虎豹常有骚扰,有时连南平、冉赵小国都能来劫掠一番,反正那时成周边防贫弱,也无可奈何。

那时,崇禧一家人所住的村镇被南平匪兵洗劫,幸存下来的百姓南奔逃难,途中人心惶惶缺衣少食,加之兵荒马乱生存唯艰,崇禧父母一个不慎竟让这三岁小儿被人偷了去。

要说成周,彼时内忧比外患更甚,百姓已经如此苦不堪言,可何妨权贵仍能奢靡享乐。那会儿北境一些州郡流传着不知哪个术士编纂的邪法:据说以幼童阳峯入药入食,可壮体强身延年益寿。如此荒谬残忍的法子,竟也有不少人笃信,于是恶盗毒匪便衍生出了一种新的残害百姓的路子:偷了旁人家的小孩割下阳峯买给富贵人家。至于那些可怜的孩童,一抛了之,任其受尽痛楚而死。

在逃难之时,崇禧不幸就被这些贩子逮了去,割去阳峯抛于荒山,又有幸父母阿爷心系此子,苦苦寻觅一天一夜,竟在一荒地里听到了崇禧的哭声。

父母都是有手艺的人,来益京后逐渐安定,可崇禧所受劫难也到底让他与旁人不同了,如此在市井过活,大约一生都会遭人冷眼。于是一家人合计再三,决定将崇禧送进宫里做了太监,毕竟宫里此类人集聚,倒也不会成为异类受人唇舌腌臜之苦。

崇禧父母尚有些积蓄门道,辗转托人给他在尚宝监寻了个差,手艺营生,埋头做活儿就行,也不用伺候着贵人朝不保夕。

尚宝监需要的是手艺,崇禧父母半生经营的就是首饰铺子,也算家传的行当,加之他又是读过书懂账目的,因此在一众宫人中极易出头。后来有了紫宸殿那事,像他这样绝好的宫人自然都被内侍局挑了进去。

乱世多灾,不止于一村一镇。

谢玿脸色有异,尽管崇禧在一旁直道自己算很好命了,仍然无济于事。

的确,即使遭逢不幸,崇禧已算好命,可谢玿所想却是,千万黎民中,能如崇禧般好运的又有几人,战乱流离,人命不如草芥,身强力壮者能活命只十之二三,更遑论孩童?她所见所闻中,人烹人食人莫非还算新鲜事?而若再追究起来,当年那场因她而起的祸事中,当地百姓难不成还能全数侥幸避难?

自然不能。

正思潮起伏时,脸颊忽然被人拧掐了一把。

这一把力道不小,她吃痛,捂脸惊愕扭头,却见赵元冲手还未收回去,竟又伸过来。她本能一缩,谁知赵元冲这回却“善良”的没有拧她,而是轻柔的在方才那痛处抚了抚,张口道出一句,“现在不比当年,成周尚算太平。”

成周尚算太平,那样的惨事已经很少。但,是“少”,不是“无”...

谢玿和赵元冲都明白,莫说战乱不休的鹭江以北,即使是表面平静的鹭江以南,也是支离破碎,成周南平南楚吴越等国相侵相斗,今日盟友明日也免不了毁约进犯,各国边境虽有大军驻扎,但劫掠偷袭防不胜防,无辜蒙难而死的百姓仍不计其数...所以,只成周这一隅一时的太平远远不够,若真想长治久安,依旧夜长路远,且,山复山。

谢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要将九肠淤气吐尽,五指重又弹动,碗筷碰撞,道,“嗯,很好,很好。”

赵元冲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对崇禧递个眼色叫他闭嘴。

崇禧也机灵,被皇帝一瞧,背心一凉,转而出去端了两个小笼屉来,笑眯眯说是梅子椰冻,还温着呢。

谢玿不喜凉食,即便是夏日瓜果茶水,也爱温着吃,于是听罢眉头一弹,正合心意,迫不及待亲自起身接过,十分想要瞧瞧这梅子椰冻到底是什么样子。看那模样,好似真的暂忘了前般提起的劳心恸事。

是真的忘记了?赵元冲瞧着她,尽管眼含忧色,却不觉摇头莞尔,参与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