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齐一躲,举起手里的书,不服道,“我这可是纪实文学!事事有迹可循!”
那两女伴身着曲学阁校服,与黄燕相熟,自不与陈齐客气,反唇相讥,“你们帝杨党真不要脸!”
陈齐道,“到底谁不要脸,你看看称谓,贵妃与妃有别,陛下与杨贵妃才是天作之合恩爱眷侣,这本,”他扬起书,“这本就是纪实文学!”
周围有不少是曲学阁的弟子,一听就不乐意了,纷纷捋袖子围上来。
庄妃鸿柔,是曲学阁大儒鸿傅的独女,众弟子自然是在此事上心向鸿柔。而杨致秀毕竟是吴越“雍华郡主”,更不乏景仰拥戴之人。像竞宁帝这样的人皇帝君,举手投足的琐事都要被民间杜撰相传,何况风花雪月之事。因此各种各样的戏文话本多了,一来二去,竟衍生出了各种言情佳话,这些佳话各有拥趸,其中,以帝庄、帝杨两党最盛。
一个是温柔娴雅的平民闺秀,一个是雍容华贵的落难郡主。
一个有落难谋位陪伴相助之恩,一个有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的知己之情,果然哪段拿出来都是可流传千古的帝王佳事,总好过那些只会让皇帝一生英明蒙上污点的“逆臣反贼”之流。
木剑声听他们一言一语争论,不由渐渐出了神,竟连陈齐发现了他也未察觉。
在众曲学阁学子的包围中,陈齐明显势单力孤,一把拉过木剑声这个伪救命稻草问道,“木大哥你来的正好,你说以你们成年男子的眼光,是温润柔顺最好,还是端庄华贵最佳?”
木剑声讷讷发怔。
他动动手指,有些僵硬的拿下陈齐手中那书,只见其上曰:吴周月侣传。
木剑声,“…”
他不答,一旁却另有一围观的学子手持折扇摇头晃脑,“非也,陈兄,你尚年幼,不懂这之间的妙处,依在下看来,那因病故去的雁嫔娘娘沈氏明艳多姿,才是陛下挚爱,女子无才无家世不要紧,要紧的是有千娇百媚蛊魅圣心之貌。”
看服制,这男子应也是尚学的学生,乃陈齐同门师兄。他话音刚落,一旁簪了粉色银串绢花的一位尚学女弟子横他一眼,不屑道,“那是你等污浊俗人之念,可敢相比陛下?陛下才不是那样的人!”
那尚学男弟子嘿嘿一笑,煞有介事胸有成竹,“此事并非无迹可寻。早年陛下初登大宝,对这位雁嫔娘娘宠爱最重,所给殊荣不亚于位份最高的杨妃,此事又不是什么辛秘,当时众所周知。况且陛下登基以来,唯有雁嫔有过龙嗣,可见这位雁嫔娘娘当时是占尽了后宫春色,”他挑眉,看向众人,“推理编撰也要有理有据,有些事不过以讹传讹,当做话本传说听听就罢了,若真相信未免太过天真幼稚。”
这人这话可谓惹了众怒,围观众人的矛头的瞬间便从陈齐转向了这人。偏偏这人倒也口才了得思维缜密,舌战群生,讲得众人敢怒不能言,词穷语尽,各个红着眼捋袖子,真打又打不起来,场面一度惨不忍睹。
陈齐耸肩“吭哧”喘气,斜眼瞥见木剑声正在翻书,劈手抢过,差点将书扔到那男弟子脸上,“哼哼”笑道,“要有理有据是么?陛下去年在金阳坡猎场行宫,将那处园子改做了什么名?可都记得?”
这话一出,立时有几个“帝杨党”猛省,叫道,“水中一月啊,是‘水中一月’。”
陈齐得意笑道,“还有人不知道‘月’对帝妃二人意味着什么吗?‘水中一月’,陛下名讳中,‘元’即为‘一’,‘冲’字分解即为‘水中’,当时陛下与杨妃在临安初识相知,又于清屏城外照归湖千里相救重逢相惜,而‘照归湖’取意为‘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水中一月’可是陛下亲自取的名,为的就是纪念与杨妃患难之情,懂否?”
他这样一说,有人欢和有人嘘啐,自又是一片骚乱。
清屏城外,桂花树下,照归湖畔…
噫…!
若是昨日之前木剑声听闻这些,大约又要哭哭啼啼期期艾艾好一阵子,如今听来只觉得无名火乱窜,但跺了半天的脚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干什么,只憋到快要吐血晕厥,才猛省自己在做什么。
他心惊尤惧,忙收摄心神,扒开人群寻了正事而去。去时吸吸鼻子,又咬下一口杏蓉酥。
无奈这回咬的有些狠,咬到了舌头。于是捂腮而逃,远看就像泪奔掩面之状。
黄燕远远瞧见,有些惊诧他莫非哭了,心道毕竟是自己未来姐夫,遂秉着“都是自家人”的善心良举弃了乱战的群舌,上前探问道,“木大哥,怎么了?”
却见木剑声捂着略肿的腮帮,另一手摸着腰间刀鞘,目光闪烁不定,喃喃自语,“如果给这刀改名叫做…‘日无极’,不算难听吧?”
黄燕,“…难听。”
木剑声幽幽看她一眼,飘也似的去了。
注①:吴道玄:即画圣吴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