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转角,就见黄莺快步疾走,身后一男子紧随不舍,向巷口而来。
那男子长得倒说得过去,但说话间嘴角似总是歪着,行止见流里流气。黄莺显然十分烦躁,脚步越来越快,抬眼瞧见他们,大喜,喊道,“表哥!木大哥!”
陈修与木剑声迎上前。
木剑声不动声色将黄莺让在身后,抱剑而立。
那单佟也极有眼色,眼见他二人身着官服,立即眉开眼笑冲陈修唤道,“表哥!”
木剑声身后,黄燕白眼翻天。陈修到底好修养,竟还点了点头,不冷不淡问道,“单公子来这儿做什么?”
明知故问的极妙。
单佟脸皮也厚,继续嬉皮笑脸道,“来瞧瞧黄家妹妹,她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都是女儿家,凡事多少总会有不便,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陈修道,“单公子多虑了,姑父和表妹想必不需要。”
单佟道,“我知道黄家妹妹能干,但好歹需要个男的撑…”
他话未说完,黄燕就骂,“男的了不起啊?了不起你还来招婿?招婿你都看不懂人家眼色?!再说我家又不是没男人,”说着她用下巴指陈修,“我表哥不是男的么?!”
陈修挑眉,看着单佟。
黄燕又指向木剑声,“木大哥不是男的么?!”
木剑声,“…”
单佟这时将注意力转向木剑声,先见他对黄莺有相护之意,又见他身着官服,试探着问道,“这位兄弟…”
“谁是你兄弟?”
单佟一愣。
“谁是你表哥?”木剑声慢条斯理嚼完口里隐有清香的东西,才懒洋洋道,“非亲非故,别乱叫,折寿的。”
黄燕心里一乐,面上立即展颜随声,“就是,单公子您瞧着年长我们那么多,别乱了长幼,旁人都以为您是我们叔叔辈呢。”
木剑声摸摸鼻子,看似正经严肃,点头附和却很积极。
黄燕有人撑腰,自然不惧,趁机字正腔圆对单佟道,“这位单二公子,回去跟你母亲说清楚,我姐姐一定会觅得如意郎君,没有什么‘年纪不小了没人要’之类的顾虑,再不济,木大哥也比你强百倍,等他升职高就,自然会娶我姐姐过门,不劳令堂操这份闲心。”
没有,不是!木剑声内心疯狂摇头。可碍于单佟在场,怎好自拆台阶,于是满面堆笑。
黄莺的注意却并未放在嫁娶之话上,而是应着黄燕前半句话对单佟和颜道,“是啊,单公子,婚姻之事,本不能勉强,还请单公子另寻良缘吧。”
任谁被黄燕如此挖苦一通,都当动怒难堪,单佟本就心胸狭小了些,此时紫红着一张白面皮,哼哼冷笑,“那单某拭目以待,望黄姑娘真能飞黄腾达嫁得厚禄官人,否则…哼哼,怕这城中贩夫走卒也没人再敢娶姑娘了。”
话不合情合理,倒也合规矩。单佟兄长在朝为官,其兄之岳丈已升至礼部祠部司侍郎,除非黄莺所嫁之人比礼部侍郎官位高出许多,否则一般草民百姓,何苦为一房妻室与侍郎高官结了仇。即便一时钟情不惧被此关系所妨,但来日时多,对小百姓而言,侍郎这种高位之人不需花时间与你作对为难,只需寥寥数语,你一生通途大约就处处受制,从此黯了。
说罢,单佟冷眼含笑,抱拳而去。
黄莺与陈修对视一眼,皆是半苦半喜,凭陈家的门路,与前途大好的礼部侍郎相比…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免不得以后生意生计都要多些掣肘了。
黄燕毕竟单纯不明就里,只得意一笑,暗想,我偏不信你能拿我们如何。眼看单佟走远,她恢复雀跃,拉了黄莺与陈修一同走,道,“我与姐姐打算去药市看看,天色还早,你们也一起吧。”
黄家做的是药材生意,来京后诸多事物需要打点筹办,因此黄莺近日常常随了相熟的药材商去药市参看,以便熟悉京中行规情形。
于是四人一道,往城西药市徐行。
路上,木剑声问,“这单佟到底什么来头,听着很霸道的样子。”
黄莺轻笑,“他哪有什么来头,不过他兄长有个当大官的好岳丈罢了。”
木剑声“哦”了一声,“大官?多大?”
单佟一走,黄燕总还是看木剑声不大顺心的,随口挤兑道,“反正比你大。”
陈修瞪她,“那也比我大。”
黄燕缩缩脖子吐舌,“表哥…我不是说你…”
木剑声低下头眨眼,问她,“那究竟是有多大?”双手抱圆,比划,“这么大?”
黄莺吃吃笑,伸出小指,“还要再大一点。”
木剑声悟了,“噢,那是挺大,大官,真大官。”
陈修看来看去,无奈扶额,“是礼部侍郎。”
木剑声大悟,“礼部侍郎?那么大的官呢啊?”
陈修点头,“嗯,单佟的兄长正是礼部侍郎刘天锡大人的女婿,刘大人就这一个独生女儿,因此…”
“等等!”木剑声举手,一脸不可置信,“你说的单佟兄长,不是叫…单俞吧?”
陈修微愣,点头,“正是,你知道?”
只能说无巧不成书,或是冤家路窄?木剑声默默哀叹,词穷到只剩,“听说。”
“哦,”陈修道,“这单俞公子据说人品尚可,前妻不幸遭难后,时隔半年才应了刘家的亲事,其中更有诸多推辞…”
木剑声脚下一个踉跄,“遭难?”
黄莺扶了他一下,也道,“是啊,都说单俞先前那娘子貌美动人,招人小人惦记,被…抢了去,辱杀了…唉?木大哥,你没事吧?”
木剑声扶着墙捂着心口,摆摆手。
分明卓氏当天就被送去给了涉江藏起来,为不让她染口舌是非,自己这“小人”都没让她踏进爵府的大门,更是当着城西街口一众百姓的面说不喜欢了让属下赶她“走”,如今为何会传成这样…唉,不必说,自然是单俞与刘氏的手笔。风言风语如此一传,即便卓氏未被“辱杀”重新露面,也会被众人指点认作不洁吧…
可怕,曾在枕畔耳鬓厮磨的人,一朝变了心肠,竟能做到如此赶尽杀绝…当真可怕。
须臾转念,她又自讽一笑,自己与那人的种种,又何来面目指摘旁人…不过,赵元冲到底与单俞全然不同…
忽地凉风一过,他一个激灵,咬牙切齿,为何又想到了赵元冲!!还有没有点出息?!
木剑声最终叹口气,正了身子,对黄莺笑了笑,“没事,就想说…单佟万万嫁不得,家风荏苒,嫁不得,嫁不得。”
黄莺笑道,“这个自然,我还能把自己推入火坑不成?”
木剑声对她竖大拇指,挑眉。
黄燕冷笑,“这会儿开始紧张了?不如发奋努力早日提拔回来提亲啊?”
黄莺叫她闭嘴,她甩甩手朝城西正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