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月城中,桐花苑。
战争的乌云笼在昔日金碧辉煌的宫院中,院中的秋千架也许久没有人掸去灰尘,如今积灰已漫过描金的复杂图案,灰蒙蒙一片。
极尽奢华的宫室内如今除了跪坐在床前的两位婢女外无一人等侍。
半晌,层层繁复的纱帘内有了轻微的动静。
“巧珠,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嘶哑难听的声音随着帘内人的起身逐渐变得清晰。
名唤巧珠的宫女赶紧俯拜,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回,回公主殿下,已未时三刻。”
帘内人轻轻一笑,却因嗓子的疼痛而笑意未成,僵硬地凝在唇边。
她缓缓起身,姿态优雅闲适,仿佛是晨起慵懒的少女等待婢女的梳洗后去赴赏花宴。
女人站定在梳妆台前,拿起仅剩的白玉梳子随意梳了梳发。
往日堆金满玉的梳妆台如今连一块像样的镜子都没有,那些金银首饰都在桐花苑的宫人逃跑时被一卷而空。
自出生时就被视为王国的荣耀的敬阳长公主如今竟然潦倒至此。
这种事情在一百三十多年前的梧迹国是荒谬无稽的谣言,如今却变成了可悲的事实。
换好精致的宫装,梧敬阳细细地欣赏着上面针脚细密的图案。
这身宫装是他大哥梧州阳在她三千一百一十六岁生辰时送她的。
说是托人牵线才从胥引之境得来这些碧蚕丝,又让七十七位天女日夜缝制才在她生辰前完工。
当时她大哥跟她说,这件衣服火烧不焚,刀割不烂,水浸不侵,最重要的是寻常中阶法术都能抵御。
当时她尴尬接过,不知如何跟她这位常年戍守国境的庶出兄长说,这种衣服在她衣柜中都是下等货色,放着吃灰都不穿的。
可当时两国局势紧张,战争一触即发。
梧迹国需要她大哥的骁勇善战,纵使她不喜欢,也只得勉强接受。
她从不收这位庶出兄长的礼物,只因君后嫌他血脉低微,是父君酒后乱情,与一下等宫婢所生。
虽是庶出,但因是男子,又是长子,到底占了大王子的序齿。
梧迹国与津离国不同,津离国君之女称为王姬,梧迹为公主。
这就表明了津离国王姬拥有与兄弟一样的继承权,就像她嫉恨已久的津离月,说不定就是下一任津离国君。
但她不同,纵是父君与君后再怎么宠爱她,这梧迹国就算交到梧州阳手里也不会让她染指毫分。
如今境遇,再高傲的头颅也该低下,在满柜的华服美裳中她不知怎么就选了这件百年前的礼物。
许是因为她刚刚梦见往事片段,不知怎么梦见了梧州阳见她接过礼物后惊喜的笑容。
明明是他为她送礼,可最后好像收到礼物的人是他。
也许是得知津离国发兵南下,梧州阳死守边境三十年,最后被亲自出征的津离月打败。
死讯传来的时候她正在满院花草芬芳中荡秋千,连裙摆摇曳的幅度都拽着无忧无虑的尾巴。
也许是如今兵败倾颓的抚月城,无处寻生机的境遇让她想起了她那位战死的兄长。
是否望着兵临城下的敌人也曾生出与她一般的胆怯?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若是今日就要赴死,她想裹着这件衣服。
那些锦衣华服是公主的荣耀,她想在这位将军的礼物中生出一丝勇气。
“我睡了这么久,君后可有遣人来唤?”梧敬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