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刘红袖两眼含泪,咬着嘴唇说道“老爷,红袖进府也有十五年了,这么多年来也不曾养下一儿半女,我自知有愧,所以这十五年里从没求过您什么。承蒙老爷不嫌弃我粗鄙没用,反而倍加关爱体恤,待我如初,这些我都铭记于心,我对老爷您也是十二分的爱重,因此侍奉伺候从不敢有丝毫怠慢。原本我不该再向老爷您要求什么了。可是这件事不光关乎我一人,我是一定要来求您的,求求老爷一定要答应我,求您千万不要让莺儿远嫁”!刘红袖声泪俱下的对着冯立嶂哀求。
看着自己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梨花带雨的跪在面前,冯立嶂当真心疼了“起来说,起来说,当心跪坏了自己”。
可刘红袖死活就是不肯起来,几乎是瘫坐在了地上哭的花容失色,用嘶哑的声音哭诉“老爷,求您一定要答应我。我不求莺儿将来嫁状元封诰命,大富大贵,我只要她平安就好。哪怕就在宁波城里随意找个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也行呀。只要人好、老实本分,知道疼她、爱她就行。老爷,我知道我只是个养母,只是个妾室,没资格插手莺儿的婚事,可是我想请老爷能体谅体谅我的一份苦心。我跟素素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们不像太太跟方姨娘,走了一个还有一个。老爷素素已经没了,莺儿要是天南海北的嫁走了,我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还有素素,她肯定也不希望女儿远嫁,不然清明重阳连个给份上添一把土的人都没有。老爷,求您可怜可怜我跟素素吧”。
冯立嶂见劝不住她,只要坐在边上听着她哭诉。刘红袖伏在冯立嶂的膝头“老爷,我虽说只是莺儿的养母,可是打从她在素素的肚子里,我就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了。我对她的爱,不比太太对珍姑娘、珊姑娘,方姨娘对琇儿、五儿少呀,我对她的疼爱照顾甚至比她的亲娘还多。老爷,我把莺儿当成命根子,您要是把她嫁远了,就是要了红袖的命了”。
冯立嶂轻轻的拍着刘红袖的背,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我还以为你看四丫头定了亲事,莺儿没定,老找我兴师问罪了。原来是为这个,你放心,莺儿的婚事我自由主意”。
“我知道您有主意,老爷,我不傻。莺儿比琇儿年长,您却先定了琇儿不定莺儿,定是因为您给莺儿看准的人家更富贵、更难说合。我知道老爷您都是为了孩子好为了咱们冯家好,可是,老爷,红袖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女人嫁人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人家了,钱财不是最重要的,能不能平安终老才重要。您看看珍姑娘、看看素素,一个已是黄土一堆,另一个比活死人强不了多少。这天底下当娘亲的心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孩子活着,孩子好娘就好,孩子不好了我们半刻都活不下去。老爷,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莺儿一生平安”。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起来吧,跪了半天了。腿不麻吗”?
“老爷,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我就是跪死在这儿,也不能让我跟素素的女儿嫁到天涯海角”。
冯立嶂有些烦了,生气的说道“好了,不要闹了,快起来”。
“老爷……”刘红袖竟一点儿也不怕。
“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三丫头、四丫头一个都不会远嫁,我一个都不远嫁,都搁在宁波,放在我眼前,行了吧!快起来吧”!
刘红袖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不相信的模糊着双眼看着冯立嶂。冯立嶂一把拽起刘红袖,扶她在旁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也老了,也好热闹。我也想享享女儿女婿的福,我也想三节两寿的有女儿女婿外孙来探望我,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她们过得好不好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能帮上的我竭尽全力的帮他们,帮不上的我也能给她们些安慰。刘红袖呀,你只是个养娘尚且如此,我可是她们的亲爹,她们是我的亲骨肉,我怎能不疼不爱?早年间我很对不起珍丫头,后来为了稳固京城分号又把珊丫头嫁到了京城,直到现在都没再见过一面,我心里也难受呀。你以为我就不想她不念着她?京城分号的份例银我是一两都没要,全让他们拿去贴补珊丫头了,她一个人在京城我这个做爹的也只能在银子上补偿她了。现在不同了,我冯家根基稳固,永安堂生意兴隆,我自然是要全心全力的为孩子们考虑,不然我挣下这偌大的家业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孩子们都有个好前程,列祖列宗们泉下有光”。
劝走了刘红袖,冯立嶂又想起了之前珍丫头跟他说的话。珍丫头劝他把莺儿嫁到京城去,最好能由萧宪良出面做主,珊丫头也在京城,两姐妹也好有个照应。这俩人一个让走、一个让留,完全相反却各有理由,真是猜不透这些女人们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冯文琇的亲事定了,可媒婆们却往冯府跑的更起劲了。谁不知道冯三小姐的亲舅舅刚刚升任了吏部尚书,从一品的朝中重臣,连杭州府尹都亲自拿着拜帖来替儿子求亲,萧家的两个儿子小豆子、芃芃的亲事早就定下了,现在想跟萧大人攀姻亲就只能找冯三小姐了,这些一心只求高官厚禄的地方小吏怎么肯错过这个机会呢。有儿子的替儿子求,没儿子的替侄子外甥求,都没有的恨不得立即认一个儿子、侄子、外甥来求亲。冯府的大门还从没进来过这么多的当官的呢,天天车水马龙、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连门口的门子小厮们的气焰都嚣张起来了,无论是谁,只要是进门提亲的需得五两进门钱,不然的话连进去通报一声都不可能,不给钱要么回去,要么就在门口干等着。政治联姻,果然是升官发财的一条最简单的捷径,一个小小的冯三小姐都快要把江浙一带的大小官员折磨疯了。
这日文珍正在花园里带着莺儿、琇儿采花,准备教她们做玫瑰膏。正玩闹的高兴,角门的婆子过来传话,说老爷让他们都到书房去,还说太太也要去。几个人匆忙的换了衣服,让两个婆子抬着凉轿抬着乔氏,她们主子丫环仆妇一群人跟在左右呼啦啦的往书房去,一进院子就看见五儿正在跟两个小厮玩的正高兴。进得屋内只见冯立嶂和方灵仙俩人分上下坐在榻上,方灵仙见了乔氏不过敷衍的站起身略欠了欠身,然后又大喇喇的坐了下去,冯文珍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刘红袖看见了心里颇为不爽“哟!才几日不见,方妹妹都能跟老爷平起平坐了,我只道是太太现病着,精神不好,不能见客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被休了,换成方妹妹上坐受我们的礼”。
方灵仙正要还嘴,冯立嶂却先开口了“当着孩子们的面,你满口里都在胡说些什么,总是管不住你这张嘴”。
冯文珍嗅出今日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头,赶忙拉刘红袖在自己前面坐下,莺儿、琇儿向父亲行礼后也在刘红袖和文珍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冯立嶂早就在屏风边上备下了躺椅,辛夷、青竹扶乔氏做好后,也轻轻的退了出去。书房日常伺候的妈妈把五儿送进来在琇儿后边坐下。
冯立嶂见人都到齐了,这才开口说“太太自上次受惊后一直不见大好,现在檀香园也已经修缮,等天凉一些了就把太太搬回去住吧,总跟珍丫头挤在一处也不便。自从太太病后府里上下、大小担子全都压到了珍丫头的身上,珍丫头每日还要照顾太太、管教两个妹妹也着实辛苦。我想了想在太太病好前,就现由方姨娘管家吧,珍丫头多帮衬着些”。
话音刚落,不光是冯文珍、刘红袖,连莺儿、琇儿和在门外台阶下站着的丫环仆妇、管家小厮们全都惊着了。冯文珍愣了半晌没说话,刘红袖看了看冯立嶂,又看了看冯文珍,知道已成事实,无可辩驳,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问道“那方姨娘以后是住在天香院呢,还是也搬到前院住”?
“只是暂时管家罢了,跟住在哪儿有什么关系。何况前院也没有空闲的院子给人住了。倒是五儿要搬出来,在后院没人能管得住他也是整日的闲逛胡闹。书房后院的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明天就把他挪出来,先生每日来讲书也方便,我也能每日问书管教,不至荒废了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