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世人遭遇恶势力的残酷压迫往往会有两种选择,其一便是义无反顾的复仇反击,或者先是虚与委蛇,再看准时机奋起反抗。
其二就是不敢向加害它们的恶势力进行反击,反而认贼作父,帮助压迫自己的恶势力祸害其它无辜的人。
而落头氏的所作所为,就是第二种类型的典范——
它们多年来一直跪舔主人的臭脚,但主人还是用脚踢它。
就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施暴者戕害后,受害者不但不报警寻求帮助,反而给施暴者出谋划策去害更多的人,它们将那只踢向自己的“臭脚”视作绝对力量的图腾,不遗余力地进行歌颂、神化,从而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以获得生存的机会。
当然,也有些人天生就爱受虐,但这是另外的故事,这里不便赘述。
眼看傅长宵动了杀心。
自知罪孽深重的五只落头氏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其中一只很不甘心,它自认为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它做坏事,向来只为保命。
可如今做坏事已经不能保命,它便想反其道而行之,意图用做好事的方式,换一条活路。
她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但身死道消就在顷刻,又何妨一试?
“道长且慢。”
这落头氏看上去三四十岁,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神色仿佛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不是个死物。
“你要诛杀我等,是因为我等在丁红月的授意下做了许多坏事。那如果我等愿意将丁红月派出去的恶鬼一网打尽,道长是不是就能免去我等死罪?送我等魂归幽冥?”
说完,她碰了碰身边的同伴。
剩下几只落头氏立马磕头求道:“还望道长成全。”
傅长宵有些犹豫。
他本心觉得,就算有一万个做错的理由,也不能改变一件做错的事实,否则在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可怜人,是不是都有踏入歧途的正当理由?
所以,照这些落头氏身上沾染的血煞来看,它们全都死不足惜。
然而转念一想,它们受制于丁红月也是不争的事实,酌情处理它们的罪过,应该算不上姑息。
思考良久,傅长宵慢慢道:“尔等所犯之罪,贫道没有资格替那些受害者原谅。因此,贫道也没有资格赦免尔等的罪过。不过,除恶鬼之事要是办得好,贫道可以不亲自动手,而是送尔等入地府受审。如何?”
落头氏们沉默一阵,都知道这是道士网开一面的结果,于是点头道:
“道长对我等恩同再造,我等没有异议。”
说罢,五只落头氏出了墓穴,对着夜空放出数十团鬼火。
这些鬼火朝着四面八方飘去。
很快,墓室泛起阵阵涟漪。
没一会儿。
墓口又变成了高门,墓室又变成了大厅,满地白骨再次化作桌椅摆设,男鬼们继续推杯换盏。
而另一边。
月下有鬼影相互追逐。
飞窜在前的,是一具鲜红无比,犹如雪中烈焰的武士铠甲。
锹形的星兜里漂浮着一团没有形体的幽灵,两团幽幽的冷光浮在空中,袖甲,皮笼手,臑当,皮沓,甲片勾连起来,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慑力。
威武,森冷。
它身后是六个穿着简陋皮甲的壮汉,发丝间尽是碎肉血渍,邋遢又邪恶。
五只落头氏一瞧见它们,就立马领着群鬼到了前院相迎。
“拜见邓将军。”
互相寒暄两句,这邓将军便问:“丁大人何故召唤我等?”
为首的落头氏摆出先前那副木讷的模样,答道:“主人今日娶亲,想请邓将军过来喝酒。”
“原来如此。”盔甲里的幽灵笑道:“难为丁大人百忙之中还想着我等。”
落头氏打着灯笼,向前引路道:“主人自然是记挂着邓将军的,否则也不会准备五坛春风醉给将军畅饮。”
“哟呵,丁大人这回竟如此大方?”邓将军笑道:“难道是有什么好事?”
落头氏幽幽道:“这次的新郎十分厉害,已经和主人在房中嬉戏两个时辰了,而且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邓将军:“……”我说怎么突然那么大方,敢情是拿酒堵我的嘴啊。
邓将军失笑,摇着头带领一众小弟上了酒席桌。
落头氏们殷勤地在旁劝酒。
邓将军也不疑有他,兀自喝得兴起。
在这期间,又来了三波鬼物。
按照原本的计划,落头氏们准备将这些鬼物灌醉后再一网打尽。
奈何回来的鬼物里面也有三只落头氏,它们做惯了侍女,因而滴酒未沾,只是端着酒坛四处给宾客倒酒。
一来二去,它们便发现了身材魁梧的易无殇和气质出尘的傅长宵,以及头上隐隐泛绿的郭麒。
“欸?三位壮士看着好面生啊?不知是谁的部下?”
由于夺龙殿妖人混杂,所以即便有生人出现在此也不稀奇。不过,又因为妖魔与人类饮食结构不同,所以一般来说,人类吃的食物不会和妖魔们的混在一起。
这几只落头氏发现他们面前摆的是妖魔食物,便谨慎地出言试探。
“我们都是新郎官的随从。”傅长宵既然敢坐在这儿,自然对这样的情形早有预案。
没成想这么一说,这几只落头氏反倒来了兴致,它们围着三人转了两圈。
却是越看越疑惑。
“你们仨长得一表人才,怎么会是随从?”
傅长宵笑眯眯地看着发问的落头氏道:“姑娘脚步轻盈,走起路来不着痕迹,也不像是端茶倒水的普通丫鬟。”
落头氏急忙用裙子盖住脚面,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自己的伪装。
傅长宵看着她的脸补充道:“而且螓首蛾眉,美得没边,一看就不是做丫鬟的命。”
这个落头氏痴痴笑起来:“你还蛮有眼光的。”
其余几只落头氏当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傅长宵笑道:“几位姑娘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这都累得站不稳了。”
被夸的落头氏撅嘴道:“我们哪儿会那么容易累,你都不知道我们是谁吧?”
傅长宵:“那你们是谁?”
落头氏正欲回答,就同伴们拉了下去,其中一人接茬儿道:“我们是丁大人的贴身侍女。”
“啊,原来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心腹侍女。”傅长宵拱手道:“久仰,久仰。”
那落头氏挑眉道:“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傅长宵打着马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