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爹爹的学说、经文、手稿……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追不上他哪怕半步?”
总觉得,好像啊。
“明明我已经倾尽全力了……真的好讨厌啊,不管是这样的生活,还是这样的自己……”
墨望清的声音越来越小,接下来的话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了,
“为什么偏偏让那么平庸的我活下来了啊……”
云仙先沉默了良久,说道:
“你父亲,子墨子,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存在,作为一个天才,他创造了领先同时代人太多的杰作;
“作为一个人,他又会去引导、去造福他的同胞,相比之下,你的确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人。”
“啊?”
云仙先却又突然话锋一转:
“但这不是你的错,即便你父亲还活着,墨家也不可能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因为你们的理想太高贵了,卑微的世道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它。”
“不用拿这种话来安慰我……”
“是吗,可我是认真的。”
云仙先莞尔一笑,抬起一根手指,
“你也应该知道,墨者多为社会底层各个领域的精英,对比其他学派理论水平不足,并且很难克服这种狭隘性,因而关于某些历史传统具有更深的依赖。
“想要标新立异却难以被广为接受……当然,这种性质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尚不明显,可你们面对的游说对象却是掌握实际权利的上层君主和宗族。
“你父亲提出的理论并不能满足统治阶级的需要,甚至于,反倒成为威胁统治者统治的不稳定因素,打散了原有的根深蒂固的秩序。”
不知为何,云仙先说这话时好像还带着一种莫名其妙似有所指的意味:
“你有没有想过,旧体系不复存在,意味着整个社会结构都要重新调整社会定义。
“在这个过程中,每个阶层都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无论是出于何种角度都会备受苛责。
“因此,即便理论再合理,终究会为人排斥打压,视为异端,诬为禽兽之学、悖道之徒。”
“……”
墨望清听进去了,所以她陷入了沉默,半晌才说:
“可……这不就是死局了吗?”
“怎么会呢?今天你不才亲身经历过一次吗——你可以用‘恐惧’啊。”
云仙先面露笑容,主动迎上了她的眼睛。
不知为何,墨望清总觉得他会说出什么反人类的话出来,所以主动避开了他的视线,果然,他如此说道:
“既然已是战乱之年,何不稍加利用呢,墨家在各朝堂不缺喉舌,只要鼓动苛政峻法,现有格局将被迫完全击碎。
“而那时候,人们的恐惧和贪婪甚至是不切实际的信仰也将达到鼎盛……”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会那么做的。”
墨望清坚定地打断了他。
“这像是子墨子会说的话,那墨望清呢。”
“即便是墨望清也一样。”
“……”
云仙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缓缓道:
“看来你们父女俩也没想象中的不合嘛。”
“……”
墨望清也是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不一样……”
“但既然你想让墨家做大做强,这不是摆在眼前的好方法吗?”
云仙先玩味道,
“既然你不打算那么做,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有问过自己吗,无论是作为巨子还是墨望清,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活下去的?”
“我……”
“说啊,把自己藏在他人身后,用他人的方式活着,这么活下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云仙先语气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墨望清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云仙先却不依不饶,声调愈发高昂:
“墨望清,说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行了吧?!”
墨望清捂着脑袋大吼,声音却忽地哽咽了,
“但是我就是要活下去啊……为了爹爹,为了娘亲……”
“……”
真的很像啊。
望着眼前这张叶笙歌的脸,他仿佛能听到两份哭诉,云仙先莞尔一笑,道:
“也许你不需要继续了。”
“啊?”
云仙先一愣,随后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哑然失笑:
“我是指,这见到这个后,你也许就不需要这样活着了。”
说完这句话,他从袖袍中掏出一枚散发着橙黄微光的珠子,上面还用刻刀刻着一行字——
致小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