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子,您还记得几日前您指派公尚让前往相阳劝谏鲁王吗?”
“当然。”
墨望清用笔在砚台上蘸了些墨。
“他……他们……恐怕是死了。”
墨望清手上动作忽地一顿,手中毛笔停滞在空中,眼神凝固在书卷之上,缓缓道:
“什么?”
“有线报称,公尚让在楚国朝堂劝谏时,秉着口快当群臣的面驳斥了楚王,楚王一时气急,下令将其及随行七名弟子斩首,尸悬城门,还令兵士操戈逐了城中的墨者……”
又一次……
墨望清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喧嚣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的视野一片朦胧、头脑一阵绞痛。
“……巨子,巨子?”
远处传来墨者担忧的询声,重新将她的心神拉回现实。
“巨子?您没事吧?”
墨者关切地看着她。
墨望清摇了摇头:“没事,我知道,你……”
她深吸一口气:“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思考一会儿。”
“是。”
墨者把门带上了,书房再度只余她一人,她注视着面前的宣纸,心神已飞到了远处。
这时,她的身后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的身材修长瘦削,额头宽广,皮肤略显黝黑,穿着一袭单调的淡灰长袍,眼神古井无波深邃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看见眼前出现的这个男子,墨望清缩了缩脑袋,恭顺地低下头:“爹。”
“愚蠢!”
中年男子厉喝一声,一把戒尺应声落在少女手背,顿时打出一片殷红,而少女咬紧嘴唇,只是发出一声闷哼。
中年男子没有丝毫动容,他的表情依然冷峻,眼神中闪烁着严厉的光芒,训斥道:
“你明知楚王生性傲慢刚愎自用,却依旧派遣公尚让这种心直口快之士前去劝谏,致使我门损失八名精英!”
说罢,他又是一尺打在了墨望清的手背上:
“更使我门名声扫地,多年来在楚囯的工作尽数付之东流!”
又是一尺。
“真是荒谬,真不知道就凭你这种蠢材为什么还要占着这位置,再这样下去,墨家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那我究竟该怎么办啊?!”
墨望清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猛地抬头直视那中年男子的目光。
但令她恐惧的是,面前中年男子张开了嘴,眼中反射着诡异的弧光,一缕发丝从他的头上滑落,根部还带上了些许皮肉,然后是整具衰败从这躯体中爬出,浓稠的液体从其眼窝中滴落。
不变的是,“他”仍在用着漠然的口吻:“就因为你的愚蠢,墨家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墨望清仓皇地向后退去,口中无力地反驳着:
“不,不,我没有……”
“都是你害的!”
那个“他”面目狰狞地追来,用那已经枯萎的手再次抓住了她,
“这罪孽你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了!”
“不是我……”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
少女只得一个劲的道歉,声音中的哭腔都几乎干涸,只能麻木地用双手紧抓自己的双臂,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显得苍白,指尖甚至沁出血来。
“轰!”
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响起一阵精铁撕裂声,墨望清微愣,紧接着便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人抱起,嘴中被灌入一瓶冰凉的液体。
她无力挣扎,只能任由这丝冰凉顺着喉间扩散至整个身体,墨望清突然感觉好安静,周围的梦魇也顺着这丝冰凉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单纯的黑暗。
“没被毒死吧?”
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墨望清虚弱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笑脸。
“你……”
她艰难地从嘴中吐出一个字,脸上突然释然一笑,
“这里就是…地狱吗……”
“没错,欢迎来到名为‘人间’的地狱。”
云仙先张开双臂笑着说道,这种听上去很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莫名的诡异,而逐渐清醒过来的墨望清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他的双手都空着,那是谁在抱着她?
墨望清艰难地转动视线向头顶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极为爆炸性的画面,是一个带着傩戏面具、上肢有着媲美钢铁的肌肉的超级大汉!
“唔!”
她猛地睁大眼睛,一个翻身就从他手上滚了下来,跳到了云仙先身上,
“这这这家伙是?!”
云仙先身体一沉,无奈地笑了笑:
“这件事可以解释但我并不想浪费口舌,总之,看到你还那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也不枉我往里面加了十贴硫青散。”
“什么?你给我喂了兴奋剂?还喂了十贴?!”
“非常时期当然要用非常药量。”
云仙先表现得很无辜,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而且我看你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也不像是简单的药量便能解决的,怎么,你看到什么了?”
闻言,墨望清又想起了方才梦魇中的所见所闻,神色不由得一暗,嘴上若无其事地说:
“不,没什么……”
“那就算了,只是没想到传说中的子墨子在你心中竟是那般模样啊……”
少女眼神顿时一凝,挣扎着想从他身上下来,却被他死死抓住无法动弹,只能咬牙切齿地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大概从被训诫的那一段。”
云仙先似笑非笑地说,
“不过既然提到了,那就好好与我聊聊吧。”
少女剧烈挣扎着:“凭什么?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啊……放开我!”
“……”
云仙先依旧死抓着她不放,渐渐的,少女沉默了,身体也不再挣扎。
云仙先向那个壮汉使了个眼神,但壮汉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处。
见状,云仙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守在外面,我们要单独聊一会。”
“…是……”
壮汉的面具下发出极为晦涩的音调,然后挪动着那无与伦比的巨大身躯撞开墙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