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纲心中满是不解，只见云仙先缓步走到了那蜷缩在地上沉默不语的怪物身侧，凑到他耳边说起话来。

说起来，在那个怪物中了致幻药后他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我…究竟是…谁？”

那个怪物颤抖地说道，明明有着一丈高的体格，表现得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曾是一个因为欲望滋生的怪物，一个不得好死的杀人犯，注定会被打入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云仙先伸手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声音轻柔得就像在讲什么睡前格言，

“但你做到了，当那股罪孽想要将你拉入无底深渊之际，你亲手拍碎了它，成功使自己免于毁灭——现在你可以赎罪了。”

“我，杀了，父亲……”

那怪物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开契机、重获新生的心智，

“我，没有，依靠了，我好害怕……”

云仙先缓缓低下头，脑袋诡异地偏了过来，怪物顿时被其眼中的不可名状与诡异所吸引，呆愣愣地与他对视。

他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循循善诱：

“你长大了，但不是作为十恶不赦的怪物赵儿，而是作为一个负罪的崭新灵魂，你的父亲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但如果你还是害怕，想要赎罪，那就把我当成你的柱吧，由我来引导你，重新作为‘自己’在这世上而活！”

“真的吗……”

“当然了，我们约定好不好？”

“……”

原来如此。

刘纲无语地望着眼前这想起了邪魔歪道蛊惑纯真小孩的一幕，一时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心底却又不得不佩服起云仙先来。

他在那种生死存亡之际规定了行动的所有细节，将所能利用的一切都利用完全。

精神上，他更是看穿了赵半仙的性格并加以利用引导，甚至将布置了在各种可能情况下采取的行动。

在一系列错综复杂的运作后，竟真的摧毁了赵半仙留在怪物心中的心锚，完全将这个武力惊人、智商感人的怪物收入囊中。

正如他先前所述，真正地将赵半仙的一切吞噬殆尽了！

刘纲如今才意识到，这个家伙，恐怕才是这地穴中真正配得上“怪物”名号的人啊！

“真是可悲，无论是出口、药肉、道具都是自己亲自促成的。”

身旁，慕容汐羽厌恶地看着身首异处的赵半仙，

“害自己的孩子变成怪物不够，居然还抓其他的孩子来做实验，真是恬不知耻、枉为人伦！”

刘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正看到收服了那个怪物的云仙先笑吟吟地朝他们这里走来。

再望着眼前这个笑，刘纲只觉得违和，在眼下尘埃落定之后，这种违和感甚至更强烈了，给他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他的表情之下没有情感，让人看不清他究竟有什么意图，甚至于眼下救赎怪物的举动都可能是别有所图。

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和过去才能培育出这么一个妖怪？

这样想着，刘纲不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云先生，你救我们不会也是为了以此挑衅这个妖道，好让他亲口说出能够击碎这个怪物心防的话吧？”

“当然不止于此，要是放任你们瞎跑进到被我重新布置过的区域，保不齐会导致这家伙意识到区域有乱，就达不成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重新布置’？”

刘纲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口中的这个词。

“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啊。”

云仙先眨了眨眼，笑着解释道，

“你们看到了那墙上贴着的符纸了吧，那妖道就是凭借这个实现窃听定位的。”

“原来地穴里贴着的那些符箓是这么用的，所以你将它们撕下来换到了其他的位置，这样一来他就无法知道我们真实所在的位置了，等我们出来时自然毫无准备。”

刘纲恍然大悟，又是好奇道，

“但地穴里贴着许多符箓，你是怎么做到把它们一起转换的？”

“我当然是有做过试验的，事实证明，只有少数长这样的符箓有功能，其他的只是装饰而已。”

云仙先拊掌一笑，

“而知道这个特征后就简单了，只需要更换真假出口一条路线上的窃听符箓，再从中点开始行进，便能达成路线相似但终点截然不同的效果。”

“我还有一个疑问。”

慕容汐羽突然开口，

“你给子安的那株定元草……其实根本就是随便从地穴中拿的叶子吧，我在上来时，在通道里见到了许多与你喂给他的那株相似的植物。”

“当时你就有意识了啊……没错，但这可不是我随便拿的，那个的学名叫做青棘叶，倘若没有煮沸，生吃会让人有一种中毒的麻木感。”

云仙先玩味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爽快地承认了，

“不过嘛，实际的效果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咦？”

慕容汐羽对此无话可说，却见妖人忽然身体一晃，在发出一声惊疑声后便向前栽倒了下去。

…………

汾州城城隍庙已是一片狼藉，此刻倘若还有香客，见此必然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那两座偏殿、一座主殿的穹顶全都被掀飞开来，暴露在空气之中的神像也彻底支离破碎、根本看不出原样。

此情此景若是让那些庙人看了去，必会骂上一句杀千刀的、损功德的玩意儿。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阴司们——正幽幽地悬浮在城隍庙的主殿前，手中掐诀口中念咒，无数敕令融于法光之中，重重打在那高悬于庙顶的巨大胎儿之上。

在彻底确认了一切尘埃落定后，云仙先才安心地踏入了这城隍庙中。

进入那已经被削去半个头的主殿，周围的环境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庙宇的声音和香烛燃烧的噼啪声。

一进门便能看到一个老人盘坐于供桌前，身体被阴光与敕令牢牢束缚，他的头发稀疏而灰白，像是山间枯草，随风摇曳。

这老人面无表情，低眉闭目，似乎独立于世界之外，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吸引。

“看来‘我’已经完美谢幕了。”

此情此景显然已是幕后黑手伏法、百姓官僚大团圆了，云仙先神情总算轻松下来，嘴角也浮现出笑容。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靠近，杨务观缓缓睁开了眼，静静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