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朗说得很委婉,实际却透露出自己对这趟拜访多少还有保留的意思。刘禅并未见怪,命人奉上茶水,劝过茶后才从容不迫地回答:“先生若为新政而来,那先不忙说。待饮过此杯,且随禅去后面看样东西,再讲不迟。”
“公子,这事只怕——”一直闭口不言的杨颙忽然开了口,话到一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向朗尚未反应过来,刘禅却已会意。这分明就是提醒刘禅小心泄密,但当着向朗的面没法直说,故而欲言又止。
只见刘禅轻轻一笑,眼望着向朗,嘴巴却在回答杨颙:“吾做此物原是为了新政,向先生受主公之托负责此事,又有何密可保?”
说罢放下茶杯,起身摊手,亲自为向朗引路。
向朗起的也很干脆,抬腿便往堂外开拔。就算此前他对商务司的业务全无兴趣,让杨颙这吞吞吐吐地欲盖弥彰一番,也被激发出了好奇心。此刻别说刘禅有邀,他就是无邀甚或拦着不让,依向朗的脾气也还非看不可了!
三人来到后院,走进一间极大的屋子。说它极大绝非夸张,普通人家的内室无非数尺见方,便是左将军刘备与孙夫人的新房也不过三十一二尺。但眼前这间屋却足有六七十尺,几乎将后院占去一半。红梁红柱、青砖青瓦,门窗封的严严实实,不时从里面传出撞击声来,搞得愈加神秘。
见刘禅到来,门口的守卫没有阻拦,施个军礼重又站定。刘禅拍开房门,先一步跨进去,立在门边作邀请状。向朗早已被吊足了胃口,此刻哪里还等得了?急忙一步跨进门,抬头去看,只见房屋正中横着一块掏空了的巨木,用两座巨大而结实的木架撑起。那巨木足有千斤之重,长二十尺,直径约三尺,两侧各凿开一段长五尺宽六寸的开口,里面塞满似是稻草的圆饼,开口处用一排木楔固定。巨木一端顶着一块巨石,另一端则嵌套一根略微细小些的圆木用作活塞。活塞对面有一根横木悬在梁上,头前以铁皮加固。
八个壮汉分列于横木两侧,脚下扎着马步,手握悬绳,不断地将那根木头向后拽起来,再狠狠撞向活塞。
随着活塞被一点一点楔进巨木的腔体,挤压受力的稻草饼开始渗出黄色的汁液,沿着巨木上预设的凹槽逐渐汇聚,流向下方默默等候着的木盆。
向朗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更不知这榨出来的黄色液体为何物。但觉一股神秘的香味弥漫在房中,萦绕进鼻孔,令人忽然充满食欲。
一直守着的糜威见三人进来,他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而是到巨木前取下木勺,舀了半碗菜油端到刘禅跟前,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公子你看,成了!”
虽只短短数字,却可明显感觉出在场诸人心中的欢欣鼓舞。杨颙一改老成的做派,径直凑过脸来去嗅那碗,一不小心被鼻尖沾上一滴汁液,他也毫不在乎,伸根手指抹了送入口中,满面陶醉地咂摸一阵,连叫“好香”,引得糜威等人一阵哄笑。
刘禅却不为所动,先将碗交到向朗手上,兀自俯身查看液体渗落的情况,足足观察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站直了拍拍手上的油腻,终于露出笑容。
“成色、产量都达标,成了,果然成了!”
“哈!”
房中之人冷不丁一齐大喊,把毫无准备的向朗吓了一跳,险些惊掉手中的木碗。这碗他端了半天,却一直在关注刘禅的举动,此刻才想起来闻闻试试。
“公、公子,这东西是、油么?”
向朗虽未见过碗中之物,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油和水分辨起来自然不在话下。
刘禅走上前来,指着木碗解释:“先生明见。此乃以菜籽烘蒸压榨制成的菜油,用来烹调口感极佳,更能增强饱腹感。同样的饭菜,若用它烹饪,能多顶半天饥饿。”
“这、这、这……”向朗连说了十来个“这”,愣是忘了到底想说啥。索性闭了嘴,也学着杨颙方才的样子,把油碗凑到鼻子跟前使劲吸上一口,再缓缓呼出。感叹一句“真香”,那举止就像个断了烟许久的烟鬼终于逮到一根,恨不得一口便将所有的味道吞入腹中。
向朗的模样再次引来笑声,刘禅咧起嘴招呼起来:“罢了,择日不如撞日。先生既赶上了,午饭便在这里吃吧。糜威、杨先生,你二人替我待客,我拿这油去庖厨,亲自指挥厨子们炒菜。”
“诺!”
杨颙与糜威双双应承,一前一后将向朗请回前堂。刘禅则命人装好菜油,亲自拎着往厨房里去。
“吵菜?”厨子们第一次听说这词儿,都是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个胖大的中年汉子是这里的头儿,盯了半天刘禅倒在碗中的黄色液体,脸上写满“没见过”仨字。
“公子,这菜又不是人,吵它也听不懂,却是什么法术?”
刘禅心想你就是这里的厨师长吧?我让你做菜你跟我整谐音梗,你这幽默感用的会不会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想归想,嘴上没有丝毫不敬。刘禅对于底层百姓向来极为客气,自然也不会随便去开那种可能伤人自尊的玩笑。
“洪厨,你就别问了。只管按我说的做,少时便见分晓。”
刘禅满口笃定,洪厨子当然不会犯拗。能做到厨师长的人岂会连这点情商都没有?当即放下手里的活,把厨子们全都吆喝过来,粗声大气地提醒:“都听到了?公子让干啥咱就干啥,让咋干咱就咋干,把问题都给我憋回肚皮里去,干完了活再来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