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朝素以孝、礼、法治天下。今日康妃之死,纵然重罪,也应该依照律例处刑,而非白衣卫、东厂之私刑论处,这不符我朝律例,更不符《兴皇大礼》。何况,新明年间,世宗明皇帝曾尽罢厂卫,政治清明,无特务之恐怖,无检校之危患。明帝敕令,后世子孙,切莫行厂卫之恶。昔年,陛下重建厂卫,已违背祖训,今日又纵容厂卫动用私刑,此乃大恶!”
这话说得激烈,也实在是不将皇帝的脸面看在眼里。
怒声间,王启询问曹连,他是何人。曹连望了一眼,又揣度一番皇帝的心意,轻声道:“这人是梁绛,去年跟着礼部使团前去斡罗斯进行会议。不过……这人因遭弹劾,结果外放了一段,而后因为其秉直敢言,得到了齐荣的提拔。”
好一个秉直敢言,这分明是指着自己的脑袋大骂一通。王启暗自摇头,觉得这人虽然气魄很足,但还是少了些技巧。这样的人,不适合在言官群体待着。而且,令王启更不满意的是,辞职一事还牵扯到了都察院,顾汾的影响力可真大啊。
尽管看不清面目,但华青云等人已经觉察到皇帝微微扬起的怒意,一直用眼神警告着梁绛,不要再说下去,这不是逆皇帝的面子吗?然而,梁绛似乎是进入了状态,任谁也拉不下来。
“简直是胡说八道!”
不等华青云和皇帝有什么反应,太傅李评站起身来,拄着御赐的龙头拐杖不停地瞧着地砖,引起众人的注意,“前朝的剑,还管不到本朝来。”梁绛见状丝毫不放,连连表示:“我朝与前朝同出一脉,都承袭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为何管不得?”
“看你这圣人之书也是白读了。”李评硬气得很,不论资历年龄还是官位,都比小小言官的梁绛高到不知道哪里去,“陛下,请恕老臣直言。”王启自然允许李评的“回怼”,面对这样的耿直官员,自己巴不得找个替罪羊。但小心点,别把太傅给气坏了。
“太傅……”华青云刚要阻止,却被李评一个拐杖挡了回去。这分明,不是他该插手的。
李评是太傅,平国公,又是皇帝外孙的亲家祖,往日里一声不吭也就罢了,今日站出来挡在皇帝的面前,想必是有他的深意。至于王启,原本没想到太傅的主动出击,但事已至此,也就顺水推舟。
“梁谏员,你要明白,陛下虽恢复厂卫,但从来未对官员动用私刑,他们在本朝的地位,乃辅佐皇帝查案、纠劾,巡察百司。前朝的恐怖政治,什么时候用来了臣等这里?有吗?你们扪心自问。”李评这话给了厂卫一个基调,却也转移了视线——且不说康妃之事,而是将厂卫的性质说个清楚,“若真有特务政治,那么你,梁谏员,还有其他蓄意挑事的少数人,老身可就不知道你们能活到什么时候了。”
这话是一个警告,而且也透露出,太傅在这件事上并非全不清楚。皇帝将康妃处死,就引起刑部的大惊小怪,这事情看似简单——受到顾汾影响的门生纷纷涌动,向皇帝要个说法;但有人看得清楚,这是对白衣卫、东厂发泄自己的不满。 毕竟,厂卫在监视官员方面,可是一点也不落下风。皇帝也乐得其成,但有些暗藏鬼胎的官员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的。
“而且你们关注康妃之死,怕不是找皇帝要个说法,而是另有所图对吧?”李评也不遮掩,将这话近似挑明了说,让这些人看看胆量。尽管有狐假虎威、虚张声势的成分,但只要皇帝不发话,一切都是未知数。这会儿,那些异见者集体噤声,就连梁绛也渐渐沉默下来。
李评由此看得透彻,这些人借着康妃,实际戳得是厂卫的过错。
“这不能相提并论,厂卫的设置明明是皇帝私立,又如何……”梁绛继续解释,但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来。
“私立?何为私立,臣子与庶民豢养家兵府卫,这才是私兵,这才是私立。陛下以明文规定,设立厂卫,是皇家之命,朝廷之令,又何来私立一说?再说了,当年重设厂卫时,诸位官员有几个真心反对的?现在知道错了?”平国公一声呵斥,将梁绛打个落花流水,虽然这还没到真功夫,但这位谏官已经是百口莫辩。
其实,李评心底也在打鼓,若是齐荣这样的家伙上来,自己未必能上得来。虽是太傅,但他不重文治,不如武艺打一架来得实在。可惜自己老了,手脚功夫也不彻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