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最后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弟弟栓柱。
父母和兄弟远在四五百里外的家乡,自从去年正月里墩子背井离乡来到秦家庄,在秦老爷家当长工,一年多从来没有家乡的音讯,墩子有点想家了。
墩子走几步就停下来喘息一阵,浑身筋骨似断裂般的疼痛,停下来时,他便趴在溪边像牲口一样猛喝一阵。
就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日头偏西,山的阴影紧紧地追过来,并把他严严地罩住。
墩子感觉实在走不动了,他挪近山脚,找了块平整点的地方,瘫躺下来。
夜幕裹挟着一丝寒意袭来,墩子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抖动,他双手交叉抱着臂膊,蜷缩在地上。
一眉弯月渐渐升起,无数细小的飞虫开始围着墩子飞转,这会儿他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迷蒙中依稀看到苏腊月穿着鲜红的短襟小袄,挺着丰满的奶子向他妖娆地走来。
“腊月姐,腊月姐,他们打你了吗?”墩子急促地问。
“没有,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苏腊月说。
“腊月姐,都怪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兄弟,你冷了吧,来,姐给你暖暖身子。”
苏腊月微笑着走到墩子跟前,坐下来用手抚摸着墩子乱蓬蓬的头发,然后把脸贴到墩子的脸上。
“你千万还来找姐啊!”苏腊月幽幽地说。
墩子鼻子一酸,想放声痛哭但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心里梗着、堵着无法发出声音,苏腊月的脸异常冰冷,一股寒流瞬间传遍墩子全身。
墩子细看苏腊月的脸,在月光下忽然变得惨白,像秦老爷家糊窗格用的麻纸,眼睛也在一点点地变大变黑变圆,苏腊月抬起脸,伸出舌头在自己血红的嘴唇上舔来舔去,一条浓黑粘稠的汁带从嘴里流出来,垂到墩子嘴边。惊恐的墩子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喉头憋出一声大吼,“嗷——”
墩子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此时弯月已经游到山后,黑沉沉的天空稀稀拉拉点缀着几颗星星。
背后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墩子扭过头,看到一队火蛇向他这边游动过来,墩子想,一定是秦老爷派人来抓他,他咬紧牙勉强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躯体继续沿溪流移动。
队伍越来越近,脚步声、咳嗽声、还有牲口甩鼻声和人的低语声已经非常清晰,墩子慌乱中一脚踩空,重重地摔倒在地。
“报告长官,前面有人。”
“有人?这他妈的荒郊野外,是什么人?追上去看看。”
两团火把迅速地靠近墩子,一个人用火把抵近墩子脑袋,另一个丢下火把,端起枪对准墩子。
“干什么的?不准动,动一下老子就弄死你。“
墩子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火把烤得脸上火辣辣的。
队伍都跟了上来,墩子被拿着火把的士兵团团围住,有人牵着一匹马走进包围圈,一个魁梧的军官模样的人从马上跳下来。
“你个龟儿子,大半夜的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啥子?怕是要让狼吃了都不知道哦。”
“长官,怎么处理他?”端枪的士兵问。
“处理他?老子咋个知道?处理你娘个锤子,还是带走吧,说不定还有用处哦。”军官说。
“长官,他站不起来,更不能走路。“士兵说。
“扔他龟儿驮粮食的骡子背上。”长官说。
两个士兵抬起墩子,像刘大刘二当初往山下扔墩子一样,把墩子甩到粮食口袋上,墩子也像一条口袋似的被驮在骡子背上。
队伍继续出发,游动的火光沿着溪流蜿蜒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