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打了个很长的呵欠,“要我陪你一起哭吗?”
月牙儿甩一把鼻涕,“首饰和银元真沉,越来越沉;返回那个村子时,天就快黑了,看见放在村口的马车,我还是想哭。”
“我不想去那座废墟里过夜,我害怕见到那里的一切,因为它们都刻着大奶奶和小团圆的影子。”
“可是我没法子,天又黑了,我已经累得走不动,咬咬牙,还得在那座废墟过夜。”
“我吃了一个苹果,夜真黑呀;不知道那天晚上,大奶奶是怎么在那里度过的;那会儿,我真想你,想小团圆。”
“想你们时,我就抽自己嘴巴,抽完心里会好受点。”
“废墟里还有尸体烧焦的臭味,我盯着灰堆,反而一点也不害怕;我甚至希望,被你杀死的强盗变成厉鬼,把我抓走,我和他一样,坏透了!”
“夜里什么也没发生,连梦都没做;醒来时,看见身边的首饰和银元,心里又得意起来,想想以后,还是那么美。”
“走到我们曾经路过的镇子,那会儿我才明白过来,身上带这么多钱,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累死。”
“我住最好的旅店,吃最好的饭菜,雇最好的马车,钱,真是好东西。”
“离秦家庄还有二三里远时,我就把雇佣的马车打发走,我怕坐车回家太招摇,我想偷偷走回去。”
“大奶奶,记得离你家不远的那片树林吗?”
阿莲点点头,“怎么了?”
月牙儿嘴角上撇,眉眼微蹙,脸颊泛红,“我,我......”
阿莲有点不耐烦,“不想说就算。”
“我在树林里,失了...身子。”月牙儿口气里,阿莲听不出怨恨,悲伤,亦或羞愧,反而是自豪,是满足。
真是奇怪,阿莲心想,这家伙让人捉摸不透。
“是这样,我没走官路,想穿过林子,绕麦茬地回家。”
“地上落层厚厚的树叶,那天早晨下了小雨,踩上去又松又软,没一点声音。”
“树林里的气味......”月牙儿深吸一口气,“就是咱家乡的味儿呀!”
阿莲看着天空,眼神游移。
“我正想歇会儿,从前面的树后“刷”地闪出个人来,一身军装,挺俊个后生......”月牙儿两腮飞红。
“他用枪指着我,不说话;当时很害怕,但我想起在废墟里发生的事,胆子就大了;我把口袋扔地上,捂住胸口,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哀求他,拿走口袋,放过我。”
“他盯住我胸脯,眼都直了;我假装躲闪,却搔首弄姿,勾走了他的魂;他把我扑倒,那么有劲,都能把我揉碎。”
“开始我害怕,我疼;后来,整个树林、天空都在眼前打转,身底下的树叶,多软,多舒服啊......”
“完事他放开我,用脚踢了踢口袋,跟我说‘快回家吧。’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在那里躺了很久,树叶湿湿的、软软的,好安逸......”
“他年轻,模样俊,还是个当兵的......”
“他没抢走首饰、银元,他以为口袋里没有值钱东西,他傻得可爱;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背影里都是劲儿,都是野气,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阿莲红了脸,啐了一口,“没羞没臊!”
“多好呀,首饰、银元还是我的,要是......”月牙没再说下去。
“我回了家,和父母说了这几天的经历,我妈骂我,我大打我,还不让我吃饭;他们骂我是贼,赶我走,他们不要我。”
“我妈心软,第二天带我去关帝庙认罪,我妈说,就是再穷,全家都饿死,都不能当贼。”
“我妈说,要是我带着首饰、银元来找你,把东西还给你,就还认我这个女儿。”
“父母是穷人,却是好人;大奶奶也是好人,只有我是罪人。”
“我明白一个理,钱是好东西,有了钱,身边的花儿都会开得更好看;可是,却闻不见它的香气儿,那是因为少了比钱更贵重东西,这东西,摸不着,看不见,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得到。”
阿莲抓过月牙儿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