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内殿大门,深君就察觉到了异常。
成为鬼神的这一千多年,由于押送罪孽深重的鬼魂而来九殿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深君刚升任一殿判官时正是九殿新旧主交替之时,但不知何故,每次来都从未与九殿的新主打过照面。记忆中的九殿,堂内王座之上从来都是空空如也,曹不忍全权处理交接待审鬼魂事宜。
各阎魔殿下法力深厚,个性喜好千差万别,深君也不敢多问。
不过一来二去的,倒是与曹不忍熟识起来。深君初见他时,看他尖尖的下巴,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总是带着笑意,再加上一身的白袍,差点以为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与其他殿判官经常游走于冥府各处甚至偶尔去人间不同,深君从未在九殿以外的地方遇过不忍,不忍自己也说千百年来,出殿的次数屈指可数。问起原因,他也只是轻轻一笑,摇头不语。
不同于往日正对堂下空置的王座,深君一眼就看到了背向的王座,以及王座旁双手拢袖,似笑非笑的曹不忍。
深君有点头皮发麻。
从不露面的九殿下今天居然出现了?曹兄这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是怎么回事?
*
“曹兄,这是···?”深君凑到不忍跟前,耳语道。
“王座之上,自然是阎魔大人。”曹不忍依旧是往日里眼带笑意的轻声细语。
果然。
深君快速退到堂中,跪地行礼。
“一殿判官沈深君,见过九殿下。”
半晌,殿内鸦雀无声,九殿下看样子并没有想让深君起身的意思。
深君疑惑着抬头看了看不忍,不忍轻轻摇摇头,打手势示意他不要抬头。深君只好再低下头去,不再轻举妄动。
冥府的十殿阎魔,各居一殿各领一方。除一殿接引殿、六殿枉死城和十殿轮回殿之外均是苦海地狱。暗夜白昼,他们看尽的是人生的百态、人性的最丑恶,所以尽管阎魔大人们法力无边,掌管着鬼魂的生杀大权,却多数不理俗事,只问对错不问缘由,不通情理,性格乖戾,喜怒无常。冥府的鬼神或鬼魂,通常只能顺从,忤逆或触犯只会带来无妄之灾。
不忍转向殿下,试探的轻声问了句:“殿下?”
椅背后卷曲的棕金色发丝颤动了下,似乎是点了点头。
“沈兄请起~”不忍随即转过身,抬手请深君起身。
深君谢过殿下之后起身而立,上前交过此次押送引来的鬼魂名册。
“这是此次引渡的名册,一如往常,现在在偏殿等候交接。”
“辛苦沈兄了。”
接过名册后,曹不忍交代身旁待命的鬼差,将偏殿的鬼魂带到候审堂一一查验,一般情况下,待查验完毕后,一殿众人便能回去了。
查验过程中,深君退至殿旁等候,偌大的内殿就只有殿下与他二人。
深君看向王座,椅背后的殿下一言不发,手中似乎一直在摆弄着一个物件,因为时不时地会听到撞击出的清脆的声音。
这位未曾谋面的九殿下,光是坐在那儿,就一股寒意逼迫着扑面而来。
无间地狱的主人,果然名不虚传。
深君暗想。
不多时,不忍从候审堂回到内殿,将盖上自己神印的名册交还给深君。此次接引事宜就算是全部结束了,剩下的就是九殿的审判了。
“殿下、曹兄,深君已经完成职责所需,就此告退。”深君作揖行礼,准备转身离去。
“沈兄请留步。”不忍一个箭步上前,拦住深君的去路,“殿下有要事相问。”
“殿下?”深君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
曹不忍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深君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朝堂上,依旧背向他的九殿下——这位冥府大神到底有何事需找一个别殿判官商议。?
“你们先回去吧。”
深君侧身吩咐随行的拘魂役们先行回去,拘魂役们应和着退下。
最后一个鬼差才刚刚踏出殿门,不忍抬起宽袖轻轻一挥,大殿门便“嘭”地一声应声关闭。
门外的鬼差们面面相觑,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个鬼差试图拉门把,被不忍施加在门上的法力强力弹开。
几个人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猜测:
“九殿下这是要干嘛?这是把咱们沈大人给拘禁了?”
“这你还没看出来?结梁子了!”
“沈大人什么时候跟九殿结梁子了?”
“自从咱们接引殿来了沈大人,那往九殿送的鬼魂就活活多了好几倍啊,连其他主理小地狱的殿都在抱怨咱们一殿不作为了,何况这无间地狱的主人。”
“不是吧,就为这?”
“那不然你说为什么?难不成是私仇啊?九殿下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整个冥府都没几个人见过,上哪去跟沈大人攒私仇去?”
“哎哎,先别说这个了,现在咱们怎么办?难道就把沈大人一个人晾这儿吗?”
几个都是法力小的拘魂鬼差,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回去找流星想办法。
流星,夜游神,隶属于接引殿,也是深君最得力的助手,深得深君信任。
在众鬼差眼中,流星聪明,鬼主意多,肯定能想到办法让深君全身而退。
*
“不知殿下所问何事?”深君回头看了眼关上的大门,眉头微蹙,不知道九殿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见殿下缓缓伸出左臂,从绛边玄色朝服里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
不忍立刻上前,双手接住,落在手心里的是一块透亮脆黄的玉。
深君心里咯噔一沉:这···不是我的物件吗?!
曹不忍将其转交到深君手中,问道:“沈兄可识得此玉璜?”
深君轻轻摩挲着玉璜,目不转睛,眼里闪过一丝震动。
“当然,这玉璜是深君生前的贴身物件,龆龀之时家母所赠。不过儿时已赠予他人,不知为何会在此处···”
“可记得所赠何人?”
不忍这貌似不经意的一问,将深君的思绪迅速拉扯到那日的三途川畔,那借由曼珠沙华的花香而想起的尘封已久的前世记忆,那些记忆碎片中,那个奋力追赶马车却最终消失在尘土飞扬里瘦削的小女孩···
“沈兄?”不忍探身,拍了拍深君的肩头,“怎么了?”
“哦,没事,只是这玉璜让我想起了些陈年旧事。”深君轻摇头,回了回神。
“想起所赠何人了么?”不忍眯缝着眼,意味深长的问道。
“毕竟已经是两千五百年前了,太久了,久到许多事已经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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