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长看不见尽头,宽千尺有余,分隔着生死两界。一边是五光十色的阳界人间,一边是晦暗不明的幽冥地府。
河水幽深,荧荧地泛着绿光,岸边盛放着如血的曼珠沙华向着无边无际的远方蔓延开去。
刚过三途川,深君略施小术,褪去了一身的黑色西装,换上了平日里常穿的深青色大氅。
本可直接入冥府城,但深君却径直走到河边一方曼珠沙华旁,看着河对岸的人间。
半晌,像下定决心似的,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深呼吸。
两千多年了,似乎还从未闻过曼珠沙华的花香。
这淡淡的香气如同游丝,吸入口鼻,沁入心脾,融入肺腑。
渐渐地,意识开始模糊,一帧一帧地,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出久远的画面:血腥的杀戮、惨烈的战事、滚滚的狼烟、佞臣的奸笑、淌血的身躯···
深君开始呼吸急促,眉头紧皱,眼球震动,身体微微颤抖,脑门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不自觉地握紧双拳。
是愤怒。
神力外泄,风骤起,河水翻滚,彼岸花花枝愈加摇曳,摇得空气中的花香又浓重了几分。
脑海中的画面突然一转,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
烈日下,小溪边,儿时的自己被强制抓上马车,马车飞驰。他艰难地挣扎着将小小的脑袋伸出车窗外,焦急地对着奋力追逐马车的小女孩喊道:“我叫沈深君!你叫什么?”然而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和吱吱的蝉鸣声他什么都听不到。马车渐行渐远,小女孩消失在一片尘土飞扬中···
深君虽然仍然闭眼蹙眉,但明显人已经放松下来,不似刚才的愤怒,收了神力,松开了双拳。
三途川的风小了下来,微风吹起深君宽大的衣袖和裙裾,斜斜地飘向身后。
儿时的影像散去,映在脑海中的是一身戎装的自己站在叔母为自己准备别府前,白墙灰瓦上贴着大红喜字,屋檐下挂着大红绸。四下望望,空无一人。穿过庭院,慢慢走进厢房,床上坐着一位戴着红盖头,一身嫁衣的新妇。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像一朵含羞待放的花苞。
深君有些犹豫但又有些好奇,考虑再三后,终于将手伸向了红盖头···
“干什么呢?”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他从曼珠沙华的迷幻中生生地扯了出来,红盖头下的人终是没有见到半毫。
深君睁开双眼,定了定神。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很快恢复平静。这声音即便是只听不看他也能辨识得出。
千年的冤家——韩率,六殿的文判官。
“多管闲事。”深君转过身,瞥了一眼韩率,这厮居然一身的人间休闲装扮。嘴角不禁一撇,心中一阵鄙夷:油头粉面。
“啧?你那什么表情啊?我还没鄙视你呢,你看看你这一身的宽袖长袍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连鬼差出行都是西装革履的了,冥府里那些人间来的年轻的生魂一个比一个时髦,就你~食古不化!”韩率看见深君那个表情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明明生的白皙俊俏,身形匀称,堂堂十殿鬼神第一美男子,也就这冤家不开眼。
“还有,谁要管你的闲事了?只是刚好我要从这儿过,你挡着我的路了。起开!”
“这三途川长无尽头,你大可走的别的道啊?”
“你管我走拿条?我就要走这条!”韩率抬起下巴,鼻孔对着深君道。
“你有本事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啊?”深君也不甘示弱,双手抱胸,昂首抵在韩率前。
两人身高差不多,只是深君因为常年习武,身型较韩率更为厚重壮实。气势上,韩率还是略输一筹。
僵持了没多久,韩率看了看已调到人间时刻的手表,快八点了,实在是不能在这个死脑筋的老匹夫身上再多浪费时间了。
“从你身上踏过去我就掉河里了,你当我蠢啊?”韩率后退一步说道,“今天就不跟你计较,我还有事,先走了。”话音刚落,化作一道青光,飞跃过三途川,径直往阳界人间而去。
深君得胜似的,鼻息轻哼一声:哼,还不是怕我!
*
入了城门,穿过鬼街,进了一大殿。
今天不是审判日,除了大殿门口的两个守卫鬼差,殿内空无一人。
深君本想直接去偏殿休息,路过正殿时,踌躇了会儿,还是抬脚迈了进去。坐在平日的案桌前,宽袖从桌面轻轻扫过,生死簿登时即出现在眼前。
冥府有十殿,殿殿有阎王,阎王有判官,而判官却非人人都掌生死簿。
一殿之于其他殿,任务最重,权利也最大。其判官掌冥府唯一生死簿,断人间夭寿生死,决幽冥祸福吉凶。审查生魂生前之言行,后转派他殿再行判罚。而其余各殿的审判,无论是羁押地狱还是轮回转世,无一不是基于一殿的判决。
而沈深君,就是这一殿的武判官。法力高强,肃穆严苛,不苟言笑。不仅府中鬼魂们惧怕,其他鬼神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而就是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判,此时对着翻开的生死簿犯起了难。
林春熙,就是今天在人间的淡川市见到的那位女子。
生于一九九二年,十六岁之前的人生还比较顺利,近十年运气乏善可陈,谈不上生活富裕,但也还算平和安稳。三十六岁时溺毙而亡。
并未有何特别的,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平凡的一生而已。
深君脑子里突然闪过刚刚在三途川边,借助曼珠沙华想起的那个盖红盖头的新娘。定了定,随即像下定决心似的往前翻生死簿。
什么?!空白?!
慌乱地往前多翻了几页,依然什么都没有,生死簿上空白一片。
怎么回事??
这可是能查看九十九世的生死簿啊!居然没有记载这位女子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