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客栈,小周姑娘似乎是因为太久不见天日,现在突然被大中午的太阳晒着,觉得有些眩目刺眼,小小的身子畏缩在少年的身后。
张临寒挑了挑眉,松开了小周姑娘的手,自顾自地走进人流不息的大街上。
小周姑娘慌了神,也顾不得阳光刺眼,赶忙追着那个人的身影,揪着他的衣服跟在他后面。
张临寒也不管她,双手插兜,自己走自己的。
小周姑娘揉着眼睛暗恼这人是真的坏,竟然想要撇下自己,到时候定要在爹娘面前告他一状。
正午的阳光旋转,偏移,坠落,像无可挽回的花朵,落在两人的身上。两人已经走了许久了,但周小姑娘还是没有看到她的爹娘。
周围路过的行人匆匆,神色慌乱,嘴里却都开始念叨着一句话:
“孔老爷死了——”
小周姑娘觉得这三个字很耳熟,便歪着头细细想着,然后想起爹娘在年前曾经提过让自己今年去这个“老爷”的私塾里上学。
“真的假的?!”
“呵,孔老爷原配夫人的娘家都开酒席庆祝此事了,你说是真是假!”
“到底怎么回事!?孔老爷怎么就死了呢?”
“听说是被魔头砍死的!”
“不不不!我听说是被勒死的!”
“道听途说,明明就是被他那个小妾闷死在了床上!”
“尽扯淡,孔一己人头就在南城门口挂着呢!守门的老烟头都说了,他是被歹人割下首级而死的!有功夫在这听这说那,还不如自己去亲眼看看!”
“去去去!”
“同去同去!”
身周人面或恐慌或悲恸或狂喜或惊讶,在这情绪的海洋里,淡然的少年显得格外醒目。
当然,因为他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沿路走来,人声沸反盈天,人流如织,上至富贾乡绅,下至屠户劳苦,都争先恐后地往城门口涌去,唯有少年带着女孩,像一条旦夕间恐将倾覆的小舟,逆流而行。
小周姑娘躲在少年身后,跟着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他走一步,她就也走一步;他不走,她就也不走。
忽然,少年停了下来,不动。
到了。
小周姑娘也不动了,她呆呆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被腥红色的鲜血染红的“周府”二字。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在这一切开始的前一天,她还在跟爹娘撒娇说不想去学堂上课。
深红色的牌匾,红纸黑字的对联,乌漆黑木的大门,一切都没有变——
但小周姑娘偏偏觉得,有什么东西永远地被改变了。
望着那熟悉的乌黑大门,她蓦地感觉到一丝恐惧。
她想逃离这里。
但,命运早已为她安排好了“开门人”。
张临寒上前一步,双掌轻推,乌门大开。
门内,眼前,一座尸山,一片血湖。
......
走进门内,一股难闻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抬头望去,尸体堆积如山;垂目四顾,鲜血横流满地。
血流淌在地上,将土色的石砖染得黑红;而由于已经这些尸体已经躺在这许多天了,所以难免会有令人恶心的尸臭。
而可以肯定的是,除了被腐肉的香气吸引而来的大群苍蝇和些许乌鸦,周府内没有任何活物。
亲见这人间地狱般的场景,张临寒默然不语。
倒不是无动于衷,只是有些麻木了。事实上,这些足以让常人反胃想呕的场景还恶心不到他,因为他见过更恶心的。
人间本来就是个活地狱。
尽管十四岁的少年习惯了这般炼狱,但周小姑娘却不见得能“习惯”。
小周姑娘呆呆地走向那座尸山,任凭污脏的黑血沾染她的绣花鞋,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座山。
她认识“山”里的很多人,有自小带她长大的奶娘,有帮她缝花裙子的婉儿姐姐,有总是跟她吵架可是也会帮她抓知了的小弟,有喜欢被自己揪胡子的爷爷,有替她养小金鱼的仆人......有很多很多人。
有爹,有娘。
她愣愣地望着这座山,许久许久,久到阳光变得跟血一样殷红。
小周姑娘不明白什么是死,但她隐隐感觉,这些曾经爱过自己的人再也不会站起来,再也不会亲切地喊一声“弱儿”。
残阳如血,地上也满是血;尸累如山,处处都是山。
张临寒静静地打量着四周,沉默不语。
也许是武当的旨意?周家的尸体在这摆了好几天了也没人清理,门口虽然贴了封条,但没人把手,是个人就能进,是个人就能看到府里的这副人间惨相。
凭此体现“魔教”之凶残么?百姓看到这幅场景可不就更加惊惧魔教中人,更加觉得这小日子过得没有保障没有安全感,然后更加地仰仗你们武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