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群山如黛。
夕阳深处,缓缓走来几名行者。山雀惊厥,兀自冲天而起,竞呼哀鸣,很快又隐于山野之间,了无踪迹。
行者步履蹒跚,走得近了,才现出脖颈之上的枷锁。那枷锁深沉,似座大山,直压得其中的花白胡须老者唉声喘息,慈目倦疲。
前路被溪流横阻,溪流清冽,两丈余宽。
也许是许久未曾止步歇息,老者顿下步伐,立于溪前,俯身饮水,而后凝望夕阳,阳光将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映成血色。
“爹,您歇会儿。”与老者并行言语之人,是位脸庞稍显稚嫩的少年。少年轮廓清晰,目光坚毅。他将老者搀扶坐在石墩上,全然不顾紧跟在身后的两名衙役。
衙役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直言天色将晚,必须尽快赶路,得趁天黑前找到住处。
少年正待开口,老者挥手制止道:“这荒郊野岭,也没个落脚处,继续赶路吧。”
此地山大人稀,一整个下午都未见半个人影,眼见着这夜幕将垂,若还不找到住处,今晚就得露宿野外。
少年没有违拗父亲之言,将父亲搀扶起来,继续赶路。
今昔是明朝正德十四年,老者是大明骠骑大将军雁云,与之一起被流放的少年是他独子雁南飞。
半月前,他们从京城出发,远离繁华和喧嚣,一路步行,来到了这大山深处。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广东石门,以此速度,还要大约一月的行程。
雁云征战半生,早已伤痕累累,加上远行劳累,本该早就体力不支,但他依然精神矍铄,一路上跟他人谈笑风生,全然不像是被发配之人,反而当作一段快乐的旅程。
雁南飞心疼年迈的父亲,一路上极尽照顾,听从父亲讲述征战沙场的荣光。虽然从小已经听了很多,但这个时候再听,却别有一番滋味。
再往前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眼看最后一丝光亮快要消失在天边,突然林中异动,树木摇晃。嘈杂过后,数名凶神恶煞的男子冲了过来,将四人团团围困住。
雁云和雁南飞是见过世面的,见此情景,丝毫不慌。倒是那俩衙役,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虽拔刀在手,却也早被吓得惊慌失措。
劫道者一个个衣裳破烂,蓬头垢面,似是山匪。
雁云处变不惊,横眉扫视。
“来者可是雁大将军?”为首之人满脸虬髯,肩头扛着一柄大刀,单手叉腰,满眼的蔑视。
此言一出,雁云和雁南飞不禁面面相觑,这荒芜之地,竟然有人知晓他们经过,还事先等候在此。
年轻气盛的雁南飞横在父亲面前,怒目质问来者何人。
“没错,看来正是你们雁家父子了。”虬髯男不屑一笑,“有人出银子买你们的小命,对不住了。”
双方立马陷入混战,刀光剑影,血溅三丈。
不出片刻,两名衙役即被乱刀砍死。
雁云和雁南飞虽都有以一敌百的功夫,但戴着枷锁,无法施展身手,遭受围攻之下,片刻之后渐处于下风。
雁云身上鲜血淋漓,连连喘息,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幸好雁南飞及时救援,用身上枷锁替他挡了两刀,这才保住性命。
随着一声脆响,雁南飞身上枷锁被劈为两半,虽双手仍戴着铁链,但不再那么束缚,瞬间打翻两名杀手,再反手锁住一人,用力扭断脖子,飞身跃起,又将俩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一番搏杀,雁南飞已是杀红了眼的猛兽,全身上下被血浸染。
剩余的杀手不敢近身,只能困住他,然后转头攻击雁云。
果然,雁南飞顾头不顾尾,一个稍不留神,胳膊就被刺中。
“去死吧。”虬髯男一声怒喝,手中大刀便从身后插进了雁云身体,雁云双目无神,立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雁南飞怒目圆瞪,发出哀嚎,瞬时移步打倒俩人,冲到父亲身边,扶住父亲。
杀手见他已是困兽,也不急着取他性命,只是围住。
“为父为国尽忠,本该战死沙场,到头来却遭奸人陷害……南飞,雁家只有你了,剩下的路,得靠你自己一个人走了。你得活着,有朝一日回到京城,面圣陈情冤屈……”雁云留下遗言,闭眼离去。
雁南飞抱着血肉模糊的父亲,眼中怒火燃烧。他慢慢起身,坚定地抓起近前的利刀,怒吼着,誓让这些伤害他们的人血债血偿,将他们埋葬在地狱的黑暗中。
他的声音激起了风起云涌,天地间一片黑暗,整个场景犹如末日降临,瞬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刀刃在他手中闪烁着寒光,散发着杀戮的气息。每一次的挥动,都伴随着惨叫和鲜血的喷溅。
顷刻之间,地上已躺下大片尸首。
雁南飞虽是勇猛,无奈敌众我寡,很快就耗尽体力,半蹲在地,怒视着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杀手,突然咧嘴狂笑:“尔等贼人,为虎作伥……血债血偿,拿命来吧。”
他强撑起身体,谁知还未站稳脚跟,就被人一刀砍中左臂。他再次跌倒,又再次起身。
“雁少爷死到临头,就不想知道何人想取你们父子性命?”虬髯男满眼挑衅,“怪只怪你们雁家拥兵自重,招惹了不该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