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地，邯郸城内，

一座庭院之中。

“这小子，胆子忒大，朕明明已警告在先，他还敢肆意妄为！”

嬴政浏览完黑冰台送来的密报，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纸页，一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旁边矗立不动的蒙恬听见这话，眉毛微微一挑，但并未开口回应。

密信里详述了七公子赢烨如何在沛县、淮阴等地招揽萧何、曹参等人，不顾皇的叮嘱，擅自将这些新兴士子安插在清洗后的赵高余党的位置，甚至还切断了丞相与御史大夫最后的既得利益，同时给全体朝廷官员戴一道无形的枷锁。

紧跟着，就是如同催命符般的学府建设计划。

这些手段，即便是蒙恬这样的老将看了也不禁暗自心惊，眼前的这位七公子哪里还像是初涉官场的黄口小儿，分明是个手腕老辣至极的政治家。

能把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物，在蒙恬的记忆中除了眼前这位皇帝，恐怕也只有赢烨能做到了。

蒙恬心中思索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嬴政瞥见蒙恬始终沉默不语，面露出一丝不满，心想：这老臣怎如此不知趣，朕说话竟不应答？

“蒙恬，对于冯相等人联名奏之事，你怎么看？”

嬴政的目光扫过身旁堆积如山的棉布状物品，向蒙恬询问意见。

蒙恬闻言，心中苦笑，知道自己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拱手回应：“皇，此事关乎朝廷大局，老臣身为武将，不便妄加评论。”

他知道那些东西背后代表着什么，赢烨做了这么多事，必然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尤其是学府建设和绩效考核这两件事。

作为朝廷官员，谁不清楚朝堂之鱼龙混杂，赢烨此举无疑是打算对官员队伍动手术。

因此出现大量弹劾奏疏并不奇怪。

嬴政却不肯放过蒙恬，眉毛一扬，沉声追问：“你就真没什么话说？”

“这其中有人控诉赢烨拉帮结派，将朝堂当作私人领地，意图不轨，对此你没有任何看法？”

说到最后，嬴政的声音陡然提高，一股威压也随之从身爆发出来。

蒙恬连忙拱手低头，背脊冷汗涔涔，咬牙决定既然要装傻，那就装到底，皇家之事，岂是臣子能够随便掺和的。

“启禀皇，老臣确实无话可说！”

听着蒙恬的回答，政淡淡一笑，身的威压瞬间收敛，仿佛刚才那个气势逼人的人并不是他。

紧接着，他拿起先前章邯呈递来的另一份纸张，匆匆看了一眼，冲着蒙恬又是一笑。

“你看，这小子连纸都供给黑冰台使用了，这是告诉朕，他知道朕在关注他。”

“嘿，这小子又搞出一件大事，朕欲除之而后快的张良，如今竟然成了他的谋士，不错！不错！”言语间，嬴政发出两声意味深长的笑声。

蒙恬一听，心中一惊，这七公子真是胆大包天，这样的事情都敢承担下来。

这……简直是……

想到这里，他赶紧打住思绪，这类事情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为妙，人心一旦飞出去，就可能产生不可控制的偏差。

无人应答，房间内的气氛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在蒙恬感觉仿佛过了许久之后，屋内再次响起嬴政的声音，然而第一句话就让蒙恬愣在原地。

“蒙恬，你觉得烨儿这个人怎么样？这是军令，必须回答！”

这……

是要我评价吗？

但这……该如何评价？

若是在平时，无论怎样赞美都不为过，因为那是皇宠爱烨公子，但现在这种情况，

谁能猜得出皇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蒙恬彻底陷入困惑，他反复审视眼前的困境，感觉这简直就是死局，尽管他深知以自己的地位，即使判断失误，陛下也不会立即动怒，但难免会在心中留下不悦，记下一笔账。

这一笔不同于平日里的琐碎小事，它关乎到对殿下的意图揣测，一旦自己判断错误，岂不是也成了有意为之的嫌疑犯？

然而，若违心曲解实情，他又觉得良心不安，而且，如果殿下其实真的倾心于烨公子呢？

“别愣着不动！”

嬴政看着原地不动、犹豫不决的蒙恬，不由得催促了一声。

蒙恬心头涌起苦涩，明白此事已无法回避，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试图驱散心中的不安，然后开口陈词：

“禀告陛下，根据老臣与烨公子的交往观察，老臣认为，烨公子的性格与您一脉相通，同样杀伐决断，手段凌厉，然而骨子里却深藏谋略，每一步行动，乃至接下来几步棋，他都早已预判周详！

“其所诛之人，所行之事，均有理有据，并非随意滥杀无辜！

“此外，烨公子在才学亦是博大精深，比如造纸术，纵使大秦以及之前的战国群雄之中英才辈出，皆受竹简之困，但却无人想过革新，唯有烨公子改变了这一现状！

“依老臣浅见，仅凭此创举，烨公子就足以名垂青史！

经过一番思索，蒙恬还是决定坦诚相告，虽有溢美之词，但在殿下所做之事面前，确实难以找出瑕疵来抹黑。

就拿暴君之说来说，从武将的角度来看，殿下的做法并无不当之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逆大秦者，必遭严惩！

话音落下，蒙恬果断闭嘴，低头埋首，不再言语。此刻，他极不愿意去看嬴政的脸色，那张脸的表情对他而言如同未知的盲盒，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变成何种景象。

而正是由于这个动作，他未曾注意到赢烨脸那一闪而过的微笑。

沉寂片刻后，嬴政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

“蒙恬，命军队调头，巡游结束，返回都城！

“朕倒要瞧瞧，那个小子究竟要在咸阳城里掀起多大的风浪！

“遵命！”

蒙恬急忙领命而去，然而当他站在营地之外时，心中突然涌现出无尽懊悔，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抬头看一眼。

只要看一眼，也许就能揣摩出陛下突然决定回都的真实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