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官像是在喃喃自语,脸上布满了惆怅。那时的他一定不够爱对方,不然怎么舍得让连古一个人去默默承受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再看连古,此刻的他紧紧抿着微微发颤的唇,却已经潸然泪下,或许是那种终于被理解和接纳的感觉过于强烈,以至于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是感激、是释放,也是解脱。
他终于不必再背着这那样沉重的秘密独活,他心爱的人此刻和他的灵魂建立了链接,产生了最深刻的共鸣。
在情绪的冲击下,片刻之间,连古不得已以沉默回应,唇角却仍在轻颤,仿佛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言辞来回应过往、安抚红官的自责愧疚。
他脸上挂着泪痕,呼吸急促而沉重,看上去是那么楚楚可怜。
红官百感交集地看着终于毫无保留泄露内心脆弱的他,抿了抿发干的唇,嘴角却微微弯起了个弧度——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走进连古的内心深处,看到了百孔千疮,也看到了失去生机的层层褶皱。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自私,一味地满足自己的需求,害你走了那么多回冤枉路……”红官的声音彻底沙哑了,含糊地表达着心中的歉疚。
听这话,连古忙止住了眼泪,眼眶边缘像是被烈火焚烧过的红,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尝试解释这一秘密背后的原因——
“我总该做点什么来弥补遗憾,所以逼着你告诉我方法。”
原来,连古“死去活来”的方法起初也是红官透露的,红官嗓子眼再一涩,忍住哽咽,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在为连古的痛苦叹息,也在为某个混账的自己叹息。
姑且认为是上辈子的自己造的孽,也不知道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告诉他这样一个反乾坤的秘密。
“想来那个‘我’也有很多遗憾,不然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要么是英年早逝的遗憾,要么是恩怨未了的遗憾,要么是不能长相厮守的遗憾。
沉溺在伤痛中的人,苦难会成为必经之路,而在这条路上照见的自己,定是如那乱石投入湖中时所看到的倒影,扭曲、凌乱且模糊。
怪只怪自己太过自私,自私地拉着一个人沉沦。
“红官,”连古温声打断了他的自我纠错,目光柔和且坚定地看着他,“你爱我吗?”
红官闻言微愣,显然对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反应稍滞,看着他的眼神透出柔和,含泪笑着回应:“当然是爱着的,没有人能像你这样让我朝思暮想、赴汤蹈火。”
“爱”是什么,红官无法解释这么深沉且深刻的东西,只觉得相较于其他人,他对连古没有崇拜与畏惧,也没有羡慕与嫉妒,更没有冷漠与伤害,有的是基于相信、理解、尊重和牺牲的恩慈,不仅仅是浪漫和激情。
以上种种,持久的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除了连古,换个人都不行,如果这不是爱,他也给不出别的答案。
连古的瞳孔深邃如夜,此刻却反射出无数细微的光点,落在红官脸上,如温柔的星光。
他往红官旁边坐下,让红官靠着他的肩膀,缓了缓情绪,“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
又一个让他思维产生钝感的问题。
连古转头垂眸,看红官正侧仰着头等待着他解答,一只手臂被他挽得紧实,心中便泛起了幸福的涟漪。
“我从‘过去’而来,是过去的所有一切的总和,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痛苦还是欢乐,遗憾还是无憾,少了任何一步都不会是现在的我,你爱的这个‘我’,我想应该不是过去的‘我’,而是现在的‘我’。”
连古慢条斯理解释,引导红官不要在意“曾经”的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当时”,也不会有“现在”,即使时空对于他们而言是错乱不堪的。
“你真的是……”红官无言反驳,即使背了那么多“自己”的锅。
红官没有所谓“曾经”的记忆,但他接受每一个“自己”的存在,就得承认每个“自己”对连古的影响,无论影响是好是坏。
“冤有头债有主”,不然,连古独自遭受的这些岂不是非常不公?
“可既然你都承认了过去的人生可以存在遗憾,为什么还要竭力去弥补什么?”
沉默了阵,红官找到了矛盾的点。
连古似叹了口气,没有接话,看似无法辩驳,实际上红官在问出那句话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原因。
如果遗憾不是他,或许连古压根没想过“回来”,就像在本命关内看到的那样,对方没想过独活。
明白这一点,红官心沉如拴铁,如果一切尘埃落定,天人两分那一刻到来时,连古该多么崩溃。
无言的间隙,气氛有些凝重,红官绕开了话题,“你是不是从没有想过跟我坦白这些?”
连古摇头也点头,“有合适的时机,应该会说。”
“那所有的经历你都记得吗?”
连古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刻骨铭心,应该也不值得记住,但有红官的经历多半清楚记得。
“那得多累。”红官今天提了不少“累”和“辛苦”,他真心心疼这人。
连古转过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交代:“这里一般人发现不了,就算万象想干预,派人过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你在这里相对安全……”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红官打断了,“所以,你是打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行动。
他回得有些急,言语带着重重的鼻音,连古凝视着他双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是想一起在这里等,等万象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放我们出去?还是说等老天开眼……”
“知道了,你别说了。”他的话让红官有些无奈。
总要出这个该死的迷宫,红官现在拖着一只受伤的脚确实会成为连古的累赘,可他们才重逢,不甘心就这么被迫做出分开的选择。
连古抬手擦了擦红官脸上的灰尘,做出了承诺,“在这里等我回来。”
就在他起身准备开门出去时,红官忽然叫住了他,“山上的花开了。”
好不容易等来花开,他就一定要看到结果。
连古侧目看他那泪流满面的样子,内心一阵纠结拉扯,终究没有沉溺在悲痛与不舍中,转身就拉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