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同情地看着她,谈论着她。大人们告诫自己的孩子绝对不准坐在潭子边,在那里玩水的孩子们也被扯了下来。场面一片混乱,在亲戚们的安慰中,她被抱进车子里,衣服被换掉,裹在大毛巾里瑟瑟发抖。
直到回家的路上她才注意到,手里一直紧紧抓着在潭子胡乱挣扎时抓到的一颗铜币。正反面已经被绿色的铜锈胡得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了。
她对铜币的认识,大概也就止于春游,博物馆,还有家里神台上的那些,但她还真不知道有铜币可以胡得连正反面的图案都看不出来。或许真的有,但在她那个年纪看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炫耀似地给大人看,她的舅公煞有其事地接过去把玩了一番,笑着对她说:“这是龙神的礼物,会给你带来好运,要好好地珍惜。”
虽然知道那只是忽悠她的童话,但小六还是很高兴,虽然摔进了水里,却因祸得福地得到了神明的赠礼。
所谓的神话是不是也是在这一个又一个地忽悠中形成的呢?她的小脑袋很不厚道地想着。
突然一个急刹车,这颗不厚道的脑袋撞上了前座。开车的叔叔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前面那辆突然停下的车。
好吧,亵渎神灵的传说是不对的,居然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应。小六委屈地想。
叔叔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开门走上前去,跟前面那辆车的司机像是在争吵着什么。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在看,前面似乎发生什么事了。
家里的大人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车,就连小六也裹着大毛巾走了下来。有时候人多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吵架的时候。
事情原本很简单,前面地车子突然撞到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物体。前车紧急刹车,吓到了跟车太紧的叔叔,差点就撞上了。
至于是掉下来还是跳下来没有确切的依据,但是前车司机坚持认为是掉下来的,或许这种说法至少可以证明那东西从被他车子撞到以前就已经死了。
旁边是那种用水泥堆起的很高的挡土墙,就是把山劈成了两半以后又不愿意处理剩余的部分,于是用水泥把残废的部分补起来。
那意味着上面还是有树也有林子的,动物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摔死了,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小六走上前去,那里龇牙咧嘴躺着一条狐狸,身上没有伤口,但却是死了,曾经有过丰富打猎经验的她的叔叔已经证实过了。
事情本该就这么结束,这年头在荒郊野岭撞死了一只狐狸就跟撞死了一条鸡一样,眼睛不眨就可以碾过去,任你压得稀巴烂都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谁叫它们只是动物呢,这已经是个压死人都不算稀奇的时代了,被压的那个想不想死和司机无关,只要那里没摄像头,没不该存在的路人甲,能跑就跑。我们就是生在这样一个可以漠视其他生命的社会。
小六蹲下去摸了一把。可怜的狐狸还是暖的,软绵绵的身体,土黄色和白色混杂在一起的皮毛,尾巴很长。她握起它小小的爪子。这是一只成年的狐狸,它似乎很不愿意死去。
小六被妈妈一把拎了起来,并被告知那只狐狸很脏,摸了会生病的。站起来的时候她注意到前车被撞坏的前防护栏,以及凹进去一部分的车头,然后就被塞回了她家的车里。
这件原本非常简单的事情之所以会引得两车人忘记刚才受到的惊吓都在愉悦地吐槽,就是因为那撞坏的车头。
前车司机坚持认为撞到的是一头野猪或更大的东西,他们从那个车头一直讲到开车还是要系安全带,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这次突发事件让小六觉得老家的人是很友善的,因为两车人马上就成为了朋友,还互换了联系方式。并且前车司机在听闻小六的叔叔要把狐狸做成皮草后,毫不介意地把那只肇事的死狐狸送给他们。
叔叔表示了对受害司机的同情,抱怨那不该跑出来的狐狸,当然也顺便抱怨了一下这个水泥挡土墙。
那只狐狸的身份突然地就从肇事主变成皮草,它不脏了,因此它被顺理成章地丢上了车,脑袋还撞到了车窗。叔叔以此来表示对那只狐狸的不满以及对受害者地同情。
前车司机很开心,因为他被浩浩荡荡一车人充分地安慰了,所以那个撞坏的车头已经不要紧了,重要的是有人和他感同身受。他是对的,并且人们也认为他是对的。
这是一个少数服从多数的社会,因为你只要知道自己是站在多数的那一方,不管你做的事从伦理从道义上来说有多不对,你都是对的。
而且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那所谓的伦理和道义早就偏向了多数人那一方。因为规则是人定的,伦理和道义也一样。
车子发动了,两车人愉快地挥手告别。一路上的话题从小六的成绩变成了那只狐狸怎么能把车头撞成那样。他们从物理学上生物学上各种验证,甚至还扯到了神神叨叨的东西。
当然那只是笑话而已,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那只是一只体型比较小的狗,甚至连狗都不如。因为狗有主人,狐狸没有,它唯一的价值就是皮草,这也是它之所以能上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