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屏风后陪着你。”
宋矜点了点头?,找出干净的衣裳换。她解开外?衣,窸窸窣窣地换起?衣裳来,但动静不大?。
谢敛察觉到宋矜似乎不太自在。
他背过身去,视线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重新响起?脚步声。宋矜已经换上?了一身干衣裳,乌黑湿漉的长发却仍披在肩头?,衬得面容盈盈白皙。
“……世兄他,安置在哪里了?”
宋矜似乎有些不安,却仍是?问起?了章向文。
谢敛不答。
若是?他没有追来,章向文便会带着她去往岭南。不但如此,章向文传递了消息的那些人,会将他杀了皇长子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总归会是?个恶名昭彰的坏人。
“章世兄与先生是?好友,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分总是?在的。”宋矜有些忐忑不安,却仍在担心章向文,“你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如何?”谢敛打断她。
宋矜似乎察觉出不对。
谢敛抿唇,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
他扶住桌案,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沉默了片刻,他转过身朝外?走,交代?道:“你且先休息,我还不会杀了章向文。”
袖子一沉,被人拉住。
谢敛不觉侧过头?去,撞入宋矜眼?里。
女郎白生生的面颊上?浮现一丝赧红,她站在屏风下,浓长眼?睫微颤。过了会儿,她才轻声说:“我原本不知道章世兄的意图。”
谢敛淡淡应了声。
似乎是?见他不信,宋矜往前一步。
她压低了嗓音,着急地解释说:“我察觉到不对时,便想要下车……可没一会儿,谢先生就?来了。”
谢敛垂眼?瞧着她。
章向文应当将他的所作?所为说给她听了。既然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不应当是?对他避之不及么?
还是?,章向文没有对她说。
“章世兄对我说了京都的局势,和谢先生做了些什么。”宋矜似乎有些不敢看他,却仍然脱口而出,“他想以此劝说我,离开京都,远离纷争。”
谢敛缓缓抬眼?。
他仍穿着湿衣,后知后觉到有些冷。
“是?么?”他语气里有几分难以察觉的讽意,淡淡瞧着宋矜,“既然你都知道了,也好。沅娘,从今往后,你都别想着离开我。”
宋矜微微一愣。
似乎忘了准备要说的话。
谢敛好整以暇看她,瞧着女郎眼?里的惊讶,冷声道:“如你所见,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抬手将女郎肩头?一绺湿发拨开。
她面颊苍白,乌发如绸,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谢敛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往外?去。一直走到转角处,屋内才响起?脚步声,宋矜想要追上?来,“谢先生!”
他径直绕了过去,没有等她。
后头?的宋矜怔然望着谢敛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她简直想要将谢敛叫回来,可对方也不等她,甚至侍立在门侧的守卫上?前,恭恭敬敬请她回房间。
她被谢敛关在家里了。
可……
可她只是?想要解释一句,纵然章向文说了他那么多坏话,但她还是?想要留在他身边。
毕竟,往日谢敛总想将她推开!
可他竟然说……
宋矜抿了抿唇。
她扫视四周,这里是?她曾经住在谢家时住的房间,是?整个谢家最好的位置。若说是?被关着,倒不如说是?重新回来住。
皇城巍峨。
太后才得了皇长子薨逝的消息,呆呆坐在窗内,好半天才抓起?案上?的香炉砸了出去,掩面叹息起?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
谢敛竟敢联合曹寿入京勤王。
只怕当初,傅也平提出让赵简御驾亲征时,谢敛便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意图——
让赵简死在河东,扶皇长子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傅也平辅政。
否则,谢敛怎么会不阻拦赵简?
赵简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处处都仰仗着他。若是?他大?力反对,赵简未必会去御驾亲征,自然也不会被害死在河东。
如此想来,谢敛也是?真的心狠。
一口一口喊他老?师的皇帝,就?这么坐视不理,让他去送了死。不过他们弄权之人,最要紧的便是?狠心。
这件事,谢敛就?够狠心。
所以他能快一步调动驻军,控制皇城,杀了皇长子。
“娘娘,谢大?人进宫了。”
宫人在外?头?通传一声,打开锁着的宫门。谢敛着一身便服,撑一把六十四骨油纸伞,朝着殿内走来。
他倒是?生得一副清肃端正的好相貌,可惜手腕却不甚磊落。
太后心中?嘲讽,懒懒坐在贵妃榻上?。
谢敛在门外?收了伞,挽起?袖子入内拜见,姿态如往日一般恭敬。
“庶民谢敛,拜见太后娘娘。”
“庶民?”太后一听这个词便有些说不出的火气,一甩衣袖,懒散地一睨谢敛,“哀家瞧着,谢大?人行事做派,倒不像是?一个庶民该有的。”
谢敛淡淡道:“娘娘多想了。”
“连皇嗣都敢杀,这天下还有你这般的庶民?”太后恨得心口滴血,面上?却不得不露出从容的表情,似笑非笑,“谢大?人,你现下入宫来,总不会是?来看哀家的笑话吧?”
谢敛看她一眼?。
取出袖中?纸卷来,递呈到太后跟前。
太后抬手接过,一扫而过,眉头?越蹙越深。她涂了蔻丹的手指攥紧纸张,唇边露出冷笑,睨着谢敛道:“你好大?的胆子!”
“不敢。”谢敛拱手。
太后又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唇边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谢敛要她代?替皇室拟一则禅位诏书?,甚至连诏书?的内容都帮她写好了,只等她誊抄上?去。
可她若当真拟了……
皇室的罪人,岂不是?就?成了她。
可若是?不拟,谢敛未必会放过她。
“这件事,傅首辅知道吗?”太后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谢敛,带着几分威胁,“禅位这样的事,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做天下万民的主。”
谢敛只说:“大?概猜到了。”
太后便道:“若是?百官不答应,你便是?让哀家亲手写了,加盖了凤印,天下人也未必会信服。”
“娘娘说得在理。”谢敛招了招手,屋外?宫女领着一个内侍打扮的年轻人走进来,他的视线从年轻人身上?转而落在太后身上?,“只是?,我今日前来并非是?游说百官,只是?为了太后娘娘一纸诏书?。”
太后下意识盯着那年轻人看。
良久,才轻声道:“岑望,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