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撇嘴:“那也不好走路。”
气极反笑,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我都忘记本来要来做什么了。”
“下坡路,你怕什么?”白她一眼,沈故渊抬脚就走。
沈知白:“……”
“哎哎!”为了不让水白打,池鱼咬牙跟上去,盯着这人的背影直皱眉。
“很可惜。”沈故渊摊手:“我没有死过,只是活的时间长了些,所以你的前世是前世,我的前世,就是今生。我依旧是你今生的祖宗。”
然后她发现,这扁担两个人抬的时候还真是轻松啊,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重,走下坡的时候扁担几乎是放平了的,沈故渊走得稳健,她踩着他的脚印,走得也很妥当。
“沈故渊!”沈知白微怒:“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你不是我祖宗,别用这种语气说话!”
竟然有种很奇怪的安心的感觉?
沈故渊眯眼:“年轻人的问题就是多。”
摇摇头,池鱼抿唇,觉得这一定是幻觉。
“我想不明白。”沈知白皱眉:“为什么我会有前世的记忆,又为什么会忘记你又想起你,并且竟然上辈子就有梁子……你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
没有家奴的日子倒也不是很狼狈,池鱼力气不小,什么活儿都能自己做,更幸运的是沈故渊虽然每次都嘴上不肯帮忙,最后也都帮她挑水劈柴做饭,给她省了不少力气。
可不是么,这辈子当了沈氏一族的人,那沈羲就是他的祖宗了。想起前尘往事,他还真是有些气恼。
于是她对他的态度就缓和了不少,偶尔上山看见有野果子,也给他摘两个回来。
想起这茬子事,沈知白脸色微黑。
沈故渊看着那两个明显有毒的野果子,低笑出声。
“这样啊。”沈故渊点头,微微勾唇:“那你更喊不得我三皇叔了,还是喊太祖比较好。”
“怎么了?”池鱼皱眉:“不吃吗?”
“我今生是沈知白。”面前白衣的少年平静地道:“不是白若了。”
“吃。”他垂眸:“只是……这种温暖的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记忆解开,他前世的记忆也在,白家的少爷、当年造反的白若,如今竟然能喊他一声三皇叔,真是难得。
池鱼听不明白,但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好像突然很难过,便伸手拿起果子递到他面前。
沈故渊转过了头:“适应得不错啊,这一声三皇叔还能喊得出口。”
沈故渊接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一双眼盯着她看,眼里隐隐有光。
沈知白走进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拱手喊了一声:“三皇叔。”
池鱼被这眼神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起身,语无伦次地道:“我去……她们说要吃饭,我去看!”
门被人推开了,他没回头,只淡淡开口:“你来得有些晚。”
说罢,一溜烟地就跑了。
沈故渊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吹风,白发未梳,就那么随意披散在软榻上,像一块雪绸。
郑嬷嬷正甩着拂尘玩儿呢,冷不丁地就见池鱼丫头冲过来了,一把抓住她,慌张地道:“道长,出事了!”
于是池鱼迷茫了,看着他站起来,也看着他开门走出去,任何反应也做不出来。
吓了一跳,郑嬷嬷连忙问:“什么事?”
可眼下,沈知白眼里的感情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当真是……很爱她才会有的神情。
伸手指了指自己跑来的方向,池鱼皱眉:“那个人喜欢我。”
以前听母妃说,爱不爱一个人,眼睛会说话。她不信,毕竟这么多年,遇见那么多人,她从未在别人的眼里看见过爱。
哈?郑嬷嬷眨眨眼:“您……再说一遍,我没听懂。”
池鱼愣了愣,她抬眼,面前这人的眼里有深深的感情流出来,像一股暖流,看得她瞬间不想哭了。
咽了咽唾沫,池鱼跟她比划:“我看得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眼神,知白——也就是我的夫君,经常用那种眼神看我,他是喜欢我的。但那个人……那个白头发的人,他也用那种眼神看我!”
“抱歉。”沈知白喉结微动,伸手将她拉过来,缓缓低头,很是克制地吻在她额头上。
“这不挺好的吗?”郑嬷嬷笑弯了眼:“您盼了一百年了,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一天,怕什么?”
这叫她怎能不哭啊?池鱼委屈极了,扁扁嘴道:“我没见过比我更惨的新娘子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总是把我推得远远的……”
池鱼愕然地看着她。
“没什么。”伸手再替她擦了擦脸,沈知白道:“别哭了。”
“啊不是。”反应过来自己失言,郑嬷嬷打了打嘴巴,严肃地道:“您现在是有夫之妇,自然不能与别人有感情。”
池鱼迷茫地支起身子,看着他问:“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所以我觉得那人有问题。”池鱼皱眉:“您能不能把他赶走,让他不住在这个道观里?”
眼波盈盈,沈知白轻轻捻着琴弦,喃喃自语:“你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兴许,就不会看上沈羲了。”
郑嬷嬷立马摇头如拨浪鼓:“这个不行,这个我做不到,也没这个胆子。”
“其实我一早就发现了,还往你藏东西的地方放过好吃的点心,可惜你这人粗心,只顾着玩,压根没有发现点心。后来还是我去拿出来,已经吃不得了,只能扔了。”
“怕什么呀。”池鱼跺脚:“这是你的道观啊!”
沈知白就絮絮叨叨地低声道:“很久以前你住在我家对面,咱们两家之间就只隔了一条洗衣的小水渠,你每每偷着翻墙出去玩,都会把带回来的好玩的东西藏在巷子里,还特别开心,以为没有人发现。”
“……”还真不是她的道观。
池鱼哭得脑子发昏,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郑嬷嬷叹了口气,柔声安抚她:“夫人,也许是您想多了也不一定,眼神能说明个什么呢?”
“你以前不爱哭的。”他柔声道:“结果在遇见他之后,眼泪多得让我擦不过来。”
“可……”
泪珠落下来,砸在了琴身上,沈知白指尖一颤,停了琴音,捏着袖子过去,替她擦了擦脸。
“有空悟悟道,别想这些红尘俗世了。”郑嬷嬷笑道:“这都过去一个半月了,至多不过半个月,您就能下山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池鱼皱眉,颇为勉强地点了点头。
沈知白一边弹一边看着她笑,笑得温柔又宠溺,但不知怎的,池鱼瞧着,反而哭得更凶。依偎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郑嬷嬷去了沈故渊的房间,就看见自家主子拿着个有毒的红色果子,唇角微勾,眼里满是柔情。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表情可是难得一见,震得她打了个寒战。
心里压得慌,池鱼红了眼,微微哽咽。看着他起身去将“泪落”抱过来放在膝上,抬手弹的是一曲最简单的《关雎。
“主子?”郑嬷嬷凑过去,神色复杂地问:“您在乐什么?”
“池鱼。”沈知白叹息,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笑着抬眼道:“我给你弹曲子听,好不好?”
沈故渊心情甚好,捏着果子看来看去,笑道:“她对我动心了。”
池鱼觉得心慌,自己像是要被人抛弃了一般,忍不住连连摇头,抓着他不放:“两个月太长了!两天行不行?”
“啊?”郑嬷嬷一脸茫然:“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惹怒了父王,他让我去淮河巡视。”沈知白笑着替她拢了拢鬓发:“你不是说,答应了那位大仙,两个月净身吗?我去两个月就回来,好不好?”
“你看不见吗?”沈故渊挑眉,捏着果子给她看:“不动心,怎么会送我这个?”
池鱼焦急地抓着他:“你又要出远门?去哪里?去多久?”
想起方才池鱼丫头说的话,郑嬷嬷尴尬地笑了两声,委婉地道:“这些日子您一直很照顾她,为了表达感激之情,送您两颗野果子,也很寻常,不一定就是动心了。”
“你让我冷静一段日子吧。”良久之后,他笑着看着她道:“这段日子,我出一趟远门,你暂且在府里等我,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若是没有爱上其他人,依旧觉得最爱的人是我,那……我就不会痛苦了。”
“不。”沈故渊摇头:“我看得出来。”
一想到她会恨自己,沈知白觉得心口闷痛,嘴唇白了白。
你看得出来个鬼啊!郑嬷嬷抹了把脸:“反正……您继续加把劲。”
错的是他,亦或者说,是命。命让她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忘记了沈故渊,所以现在她说她爱他,想和他在一起。那要是某一天她想起来了呢?会不会怪他、恨他?
心情正好的沈故渊并没有在意郑嬷嬷的奇怪举动,他掐指算着日子,眼眸微亮。
摇摇头,沈知白道:“你没有做错什么。”
又是一日早起,池鱼难得地精心打扮起来,梳好发髻,换上锦衣,她打开门出了道观,往山下走。
池鱼抿唇,犹豫再三还是道:“你最近好像是因为我才这么烦恼,你我已经是夫妻,按道理来说当没有隐瞒。我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改。”
春天到了,山上的花开得不错,她看着点头,但是越走就越不对劲。
低笑一声,沈知白闭上了眼:“我知道了。”
就算开得不错,但这路边的花是不是也太夸张了点?赤橙红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不说,花香还满天地,仿佛人间仙境。
要是什么经历都没有,她怎么拿什么同他产生感情呢?
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会儿,池鱼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个红衣白发的人。
哈?池鱼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若是’压根不存在,我没办法回答。”
“沈故渊?”她挑眉。
“那……”沈知白坐直了身子,侧着脑袋看她:“若是我与你之间没有经历那么多事情,我没有救过你,没有帮过你,你还会爱我吗?”
闻声,沈故渊缓缓回头,勾唇一笑:“真巧。”
“你这是什么问题?”池鱼哭笑不得:“除了你,还有谁?”
“哪里巧了?”池鱼眯眼:“这是下山的必经之路。”
“你……”看着她这表情,沈知白半垂了眼:“你现在最爱的人,是我吗?”
无视她这句话,沈故渊走过去,低声道:“你曾经问我,有没有法子可以帮你留住男人的心。”
心里一跳,池鱼有些脸红。
池鱼一愣,抬头看向他:“你不是说没有吗?”
“怎么会。”沈知白看着她的眼睛:“不管过去多久,我最爱的人一直是你。”
“现在有了。”沈故渊抬手,认真地指了指自己:“把你的夫君换成我。”
竟然是这样?池鱼微微松了口气,有点委屈:“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了。”
宁池鱼:“……”
沈知白抬头,目光眷恋地在她脸上流连,良久之后才低笑着道:“我没怎么,只是情绪有些控制不好,怕伤着你,所以不敢见你。”
“朝中已经颁布了新的法令,夫妻和离,女子不等同被休弃,双方好聚好散,各自欢喜。”他看着她道:“你若是与沈知白和离,我便娶你。”
“放心不下。”池鱼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天很蓝,风很大,花很香,宁池鱼面无表情地听完面前这个人说的话,仰头问了一句:“您为什么觉得我会和离?”
沈知白身子僵了僵,放下手来朝她一笑:“你怎么来了?”
“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我。”沈故渊微微垂眸:“一百年前是我,一百年后依旧是我。”
“知白?”池鱼震惊地打量了一下书房,跑去他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
池鱼听着,笑出了声。
书房里凌乱一片,沈知白坐在一堆散乱的文书之中,抬手盖着眼睛。
“不好意思啊。”她道:“我心里只有我夫君一个人,暂时没有和离的打算,借过。”
想了想,她不走正门了,绕去了后窗,直接翻进去。
沈故渊身子一僵,看着她从自己身侧走过,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没有犯错,她现在只想找知白问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放手。”池鱼沉了脸。
池鱼听着,微微咬唇。
“这两个月,你对我没有动过心吗?”他问。
“这谁知道呢?兴许是夫人犯了什么错吧。”
池鱼嗤笑一声,甩开他的手,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对感情有什么误解,长得好看我就会喜欢你吗?你帮我的忙我就会喜欢你吗?你跟我在一起相处过两个月,我就会喜欢你吗?”
“夫人这是被冷落了吗?”院子里的丫鬟们小声议论:“也没见两人吵架,侯爷怎么说不见人就不见人了?”
沈故渊沉默半晌,问:“那不然呢?”
池鱼不知道这一夜之间到底是怎么了,沈知白不愿意见她,她端着午膳去书房,也被下人拦在了外头。
“感情是靠缘分的。”池鱼无奈地摊手:“要爱上一个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要缘分。一个人,只要跟你有缘分,她再差劲你也会喜欢。但要是没有缘分,你就算是天神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说你明白吗?”
低笑一声,他伸手,从旁边拿了个汤婆子来手里,慢慢地捂紧。
沈故渊皱眉,他执掌人间姻缘,自身是没有缘分的,所以她爱他的时候,他转身走了,等他回头的时候,她却已经离开。
然而现在,他觉得有点冷,一阵春风吹进来,凉意都能入骨三分。
这算个什么?不管他怎么努力,也改不了结局吗?
以前他是喜欢一个人呆着的,没有人在耳边聒噪,天地宁静,十分利于修行。
“借过。”池鱼压着火气朝他颔首,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了。
门开了又合上,带了一阵凉风进来,沈故渊神色平静地看着窗外,屋子里纱帘轻晃,香烟袅袅,却除了他,再无一人。
沈故渊手松开,她的衣袖飞舞滑落,随着人一起远去。
来找这大仙也是一时情急,感情之事,终归还是只能自己做主。
为什么啊?他怔然地想,想得头疼也想不明白。
池鱼点头,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他帮不了她,那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知白。”背后传来一声欢呼。
“哦。”沈故渊道:“可惜我身不在红尘。”
沈故渊缓缓回头,就看见那一抹粉色高兴地扑向了个身着白衣的少年,少年笑着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苦笑一声,池鱼摇头:“这是你们修道之人才说得出来的话,若你也身在红尘,就会知道当真喜欢一个人,即便明知道没个结果,也一定会去强求。”
这两人一如当初他看的那样,十分登对,若他放手,当真能成全一段姻缘也说不定。
沈故渊却没看她,冷淡地道:“天下情爱,分分合合的多了去了,留不住的就不是你原本该有的缘分,不必太强求。”
山上花开遍野,就别重逢的夫妻两人很是亲密地抱作一团,转了好几个圈。那飞舞的裙摆扬起来,晃花了人的眼。
池鱼眼里流出绝望来,眼睛红着,鼻尖也红着,看起来可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