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白影幽灵般袭向林少辞。林少辞迅疾一掌拍在沈醉天的背上,身子倏地倒蹿出去,白影紧缠不放。
沈醉天点点头,道:“这个提议很好,多谢你的提醒。”
沈醉天冷笑一声,伸手拨下后背的流星镖,道:“区区一枚流星镖……”
我料不到林少辞有此一举,连忙朝他猛使眼色,但是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乘机出手,以流云出岫指闪电般地点住他胸前膻中鸠尾两处穴道,顺便给了他两个耳光。
沈醉天面不改色,眼瞳却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吃了一惊,随即便大笑道:“原来你们俩私通好了,哈哈,好手段,好默契啊。”
林少辞起身走过来,意味深长地道:“沈公子若真的不想被人欺骗两次,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我忽略他的语病,伸手撕裂他的衣服,露出一件玄黑背心。
沈醉天微一挑眉,“哦?”
沈醉天冷笑不语。
林少辞忽然道:“沈公子,你与其用容疏狂威胁楚天遥,不如用我威胁林晚词。”
我点头道:“行啊,原来穿了一件刀枪不入的软盔甲,难怪牛气冲天。嗯,这件衣服真是不错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立刻闭嘴。
他忽然笑了,“你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
沈醉天盯住我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容疏狂,我对你再三容忍,是因为我不愿意得罪楚天遥。现在,你最好是安分一点,不要试图激怒我。”
我笑道:“确实很不错,但是我从不穿别人穿过的旧衣服。”
“后果很严重!”我嘴巴一溜就蹦出这句话,几乎同时感觉手腕一麻,好像要断裂般的疼。
这时,林少辞身边又多了两名白袍人,他手无寸铁,以一敌三,已露败迹。
“她以为和楚天遥联手,我就束手无策了吗?你去告诉她,我很生气——”
我连忙捏着沈醉天的下巴,叫道:“快他妈的给我住手。”
柳暗仍然在笑,但那笑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闻言,那三个白袍人齐齐盯着我,六只褐色的眼珠透出的气息宛如孤魂野鬼般诡异。虽是青天白日,我也不禁有些发寒。
沈醉天冷冷地看着柳暗,目光锋锐逼人,一字一句道:“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欺骗我沈醉天两次。”
沈醉天斜瞥了我一眼,道:“你逃不掉的。”
此刻,林少辞身边的美女们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他独自一人斜倚在软榻上,神色懒散地盯着杯中的酒,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我笑起来,道:“我为什么要逃啊?只要控制了你,还怕他们不听话吗?再说这里吃香喝辣,又有人伺候,不知道有多快活呢。”
云景的额头顿时涔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执着扇柄的手背隐有青筋暴动。
他也笑了,“那你不如嫁给我,包管你天天吃香喝辣,逍遥快活。”
屋内的几个都算是当今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白衣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究竟站了多久?
我道:“这话去跟楚天遥说吧。”
他站在云景身后,宛如他的影子一般悄然无息,理所当然。
他又问:“你穴道早解,为何现在才动手。”
四周的弓箭手均已被人点了穴道。而云景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一个极其诡异的白衣蒙面人,身材枯瘦而矮小,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赫然是深褐色的,眼珠就像两个褐色玻璃球,发出慑人的异光。
我道:“因为我也想知道,我和那东西,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闻言,云景尚未有反应,柳暗却忽然惊叫了一声,我也不禁吃了一惊。
他微笑道:“那你应该让我继续点住你的穴道……”
沈醉天环视一周,冷冷道:“凭这几支弓箭,就想留住我沈醉天?你不妨回头看看。”
我点头道:“是该这样。”
“沈大当家的,我劝你最好是留下来。”云景上前两步,温和地微笑道。
我从他的手里拿过那枚闪着幽兰寒光的流星镖,在他的手腕内侧轻轻一刺,麦金色的手腕上立刻冒出一点猩红的血,转眼就变成了紫黑色。
他的语气太过家常,在这种场合听起来很有一些滑稽,我随口应道:“好啊,只要你走得了。”
他面色微微一变。
“问完了我们也该走了。”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低低叹了一声,“天色不早了。”
我微笑看着他,道:“你现在中毒了,要乖乖听话,我才会考虑将解药给你,听明白了吗?小侯爷!”
我侧目道:“怎么?”
他黑曜石般的眼瞳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一张英俊的脸庞越发有股狂野惑人雌雄莫辨的美。
短暂的沉默后,沈醉天轻声笑道:“问完了吗?”
我摸了摸他的脸,学着他的语气,啧啧赞道:“你不说话的时候,实在是个俊美绝伦天下无双的美人。”
或许,这一生我都无法得知容疏狂死亡的真相了,如柳暗所说,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容疏狂自己知道,但她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随即话锋一转,沉脸道:“现在,请带我去尚武堂。”
我不禁对他苦笑一下。
“我不是来这里喝茶的,疏狂在哪里?”
我忽视她的嘲讽,去看林少辞。他正好也在看我,眸光幽深若寒潭,忧伤得足以将人溺死。
人还没到尚武堂,就听到艳少略显沙哑的声音,像寒冬屋檐下的冰凌,有一股清冽深冷的意味。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失忆仍然抱有怀疑。
“容疏狂在此,只要楚先生交出那个铁盒,沈某立刻放人。”
“不错,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事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容姑娘自己心里最清楚。”
沈醉天带着我们适时步入大厅,出于对演员专业素养的要求,我的脸上仍然象征性地蒙着那块黑布,但因为天气晴朗屋内采光良好以及我们内功精湛目力过人等多方面的缘故,我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影,艳少的身形最熟悉也最易辨认,清瘦挺拔玉树临风,他只是静静站立亦有说不出的蕴藉风流。另有一名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男子坐在主人的位置,定然是那位曜灵城主了。
她言谈之间提及林少辞,浑然不知避讳,仿佛根本没将他看在眼里。而我耳听她将容疏狂说得如此不堪,顿起莫名反感,忍不住喝止她:“住口!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
从我进入大厅的那一刹那,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躺在扫描仪里被从头到尾的扫描了一遍。会对我如此关注的,当然只能是艳少了,只听他冷冷道:“那个铁盒,我昨夜已经派人快马送递给汉王,此刻,应该已经到他手里了。”
她笑了。“这就是容姑娘的高明之处了,她夜访凤翔客栈之后,你突然中毒而死。就为这个嫌疑,少主这一生都不可能娶风净漓为妻。同时,你宁死不嫁楚天遥,借此向少主表白心迹,少主只有更加忘不了你……”
一时,满堂寂静,如同山中坟茔。
我反问:“我若是死了,岂非更让她称心?”
沈醉天不语,他几乎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个结果。
她冷冷道:“少主为她拒婚,你心里一直嫉恨她。而你一旦嫁给楚天遥,只会让她称心如意……”
终于,他冷笑一声,道:“楚先生将铁盒交给汉王,是料定容姑娘一定会安然无恙吗?”
我蹙眉:“受刺激?”
“你不会,也不敢。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不敢想象,但我保证,那将是你这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艳少的语速缓慢而沉静,不带一丝感情。
她的眼睛里多了一抹讥诮的意味。“那一晚风净漓夜访凤翔客栈之后,你神色恍惚地呆坐了半天,忽然问我要了‘红莲之心’,然后将我支开……可是,我当时并没有离开。我亲眼看见你将毒倒进那杯被风净漓下了药的杯子里,然后喝了下去。我猜想,你因为看见她,受了刺激……”
沈醉天尚不及说话,曜灵城主已经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如夜枭般刺耳。
我不解。“什么意思?”
忽然,他笑声一顿,冷肃道:“楚天遥,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最后促使你下决心服毒自杀的人,是风净漓。”
艳少淡然道:“城主武功卓绝,楚某不敢轻视,不过,我这个人不习惯被人威胁,更加不喜欢有人随随便便就带走我的女人,所以,尽管对付城主没有绝对的胜算,此战亦不可避免。”
柳暗冷笑一声,继续道:“尽管你心灰意冷,但你对老庄主一向是言听计从,忠心不二,老庄主要你偷那份名单,你绝不会撒手不管……”
曜灵城主仰头爆发一阵大笑,连声称好,不知是惊还是怒。
我不由得静默,细细思量容疏狂当时的心情,的确有这个可能。她这一生都为报答林千易的恩情而活着,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视她所做的一切为理所当然。
沈醉天忽然道:“楚先生此举只怕不仅是为了容疏狂吧?”
“你心里喜欢的人是少主,却不得不嫁给楚天遥。”
艳少淡淡道,“你杀了云景,这笔账也要一起算。”
她冷然一笑,“你脑子没有坏,心却死了。”
沈醉天讥笑一声,道:“楚先生难道不是为御驰山庄出头,区区一个云景也值得阁下如此兴师问罪?阁下既然已跟林晚词联手,又何必遮遮掩掩?”
我忍不住道:“我难道脑子坏掉了?”
艳少静默不语,我却不由得暗暗替他担心,谁知他的废话还没完。
她不理我,径自道:“当日楚天遥派人提亲,鬼谷盟屡屡骚扰,老庄主万般无奈,只得让你代替晚词小姐出嫁,我陪嫁随行,协助你取得那份名单。那时,你正在姑苏与鬼谷盟交锋,接到消息后的第三天晚上,忽然服毒……”
“楚先生向来清标孤傲,想不到为了那东西,竟也会……”
我又是一惊,“我自己给自己下毒?”
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随即感到全身一寒,像被一束冷电扫过。
谁知她继续道:“不过,将毒倒进杯子里,喝下去的人,却是容姑娘自己。”
然后,艳少笑出声来,语气极其平静:“沈醉天,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未来的十年内,我都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此言一出,林少辞微微变色,我料不到她如此坦诚,也不禁一呆。
曜灵城主再次大笑出声,道:“哈哈……我昔年读过你们汉人的一首诗,有两句叫做‘纵酒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这‘为谁雄’三个字我真想借来问问你,这天下可有你楚天遥看得上眼的人吗?”
她冷冷道:“毒是我给你的。”
艳少冷冷道:“城主认识我也不是一两天了,应该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随心所欲惯了,不喜羁绊约束,只专注于我感兴趣的事。”
我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敢情她以为我是装的。
曜灵城主语气一变,冷冷道:“楚天遥,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对手,不到万不得已,我相信这个江湖上绝没有人愿意与你为敌,所以,我希望……”
她的眼神蓦然变了,笑容凝固在脸上,“你真的失忆了?”
艳少打断他,淡然道:“你放心,我若不幸身亡,镆铘山绝对不会找曜灵城的麻烦,在座诸位均是见证。”
“当日在姑苏,我忽然中毒,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闻言,大脑一阵空白,自打我认识他以来,从不曾见他如此说过这样的话,曜灵城主竟然如此厉害吗?
她看着我,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你问。”
“很好!”曜灵城主苍老的声音短促而有力。
“柳姑娘,我有一事请教。”
艳少不语,气氛却倏然变得耐人寻味。
我不知道,他对于这件事究竟知道多少。但,柳暗自从进门,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似乎并没有把这个少主放在眼里。昔日,我还是庄主的时候,她对我亦是不假辞色。或许在她眼里,除了林晚词,就再也看不见旁人吧,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么容疏狂中毒一事,就得另当别论。机会难得,我必须得问出来。
堂上很静很静,异乎寻常的静,寂静中慢慢有了细微的风,窸窸窣窣地像春蚕吞食桑叶。风速轻缓温柔,似晚来的潮汐,一浪一浪轻轻拍打着沉默的岸。如果用音乐作比喻的话,这便是一曲委婉深情的古典乐,缓慢悠长,轻盈若蜻蜒点水,浮光掠影般挥洒而过。
林少辞握着酒杯,低头看着杯中的酒,他的侧脸沐浴在淡白的月光里,恍惚有一种怅然的表情。
紧接着,风声渐高,隐约有了金石之音,宛如一出冷峻肃杀的广陵散,金戈铁马,朔风怒雪,愁云惨淡万里凝,霜重鼓寒声不起,萧肃杀气酷烈而肆意。
沈醉天握着我的手腕,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手掌之间厚实的茧,一粒粒微微地凸起。使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堂上诸人鸦雀无声,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呼一口,抑或不能。这股酷烈暴虐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升起切肤寒意,我不禁感到胸口窒闷,呼吸维艰,很想扯下黑布看上一眼,然而这股真气委实太过强大,竟叫手脚不听使唤,身体与理智彼此叛逆到一种剑拔弩张的地步。
气氛沉重而窒闷。数十支利箭已然在弦,只待云景一声令下,但是他不敢。
几个短促的,不成调的音符,匆忙聚或散,听不出曲调,到后来竟是细若游丝的一线,似乎随时有断裂的可能,叫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提到嗓子眼里。蓦然,“哧”的一声巨响,仿佛一个硕大的封闭罐体忽然泄露,气流突泻如江河直下,但随即又被一个更巨大的东西所承载包容,这一声响后便立刻戛然而止。一曲终了,天地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