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霈跟岑母一起到了她家里,破旧的院子里放着一辆工具车,杂物整齐堆在左侧墙角,岑忧的房间就在那堆杂物不远。
岑父坐在轮椅上急得满头是汗,见他来立刻说:“对不起这么晚还麻烦您,都怪我这双腿……”
“别说这些,岑忧呢?”
岑母领着他进门,岑忧一脸惨白地躺在床上,嘴唇都有些泛青,郁霈快步进去握起她的手,摸到了冰冷的汗以及紊乱的脉搏。
“送医院。”郁霈果断起身,手腕上忽然一热,陆潮把他往旁边一揽,“别担心,我已经叫了两辆车在门口。”
郁霈顾不上夸赞陆潮的细心,转身和岑父岑母说:“我先送岑忧去医院,你们稍后过来。”
陆潮抱起岑忧出门,一路畅行送到急诊。
不多时岑忧父母也赶过来,淌眼抹泪地盯着绿色的帘子恨不得跪下祈求。
护士出来问谁是家属,岑母立刻上前:“我是她妈妈。”
“她踝骨扭伤肌腱撕裂,身上还有乱七八糟的淤伤,怎么弄的?有人打她?”护士有些不以为然,“你们当家长的怎么这么粗心,孩子都伤成这样了才送来。”
岑母一听又开始掉眼泪,“她学京剧,应该是练功的时候弄伤的,伤要不要紧?会不会留下病根?”
“这些伤可大可小,先住一晚上院观察一下,没大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家静养了,好之前千万别再做剧烈运动。”
岑母立即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医生。”
岑忧刚被送进病房就醒了,细软虚弱的嗓音从床上传来,“师父……”
“什么时候的事?”
岑忧抿了抿唇,小声说:“前天……”
“前天?”郁霈险些没喘上来气。
这伤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即便是他也得喊两句疼,岑忧居然硬生生忍了两天,把自己忍到昏迷。
这几天他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下月的戏上,岑忧近两年还不能上台,加上她又听话,自己也没太顾得上。
“不知死活。”
岑忧让他骂得一缩脑袋,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留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望郁霈,“师父,我看你很辛苦,为了清河班那么忙,我……我也想早点上台……帮你分担……你别生气……”
岑忧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郁霈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其实这些伤他也都受过,甚至更严重的骨折也不在话下,但面对岑忧他却有些不舍。
岑忧小声:“师父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郁霈叹了口气,回过头歉疚地看向岑父岑母:“很抱歉,这件事是我的疏忽。”
“不是不是,您疼岑忧我们都知道。”岑母受宠若惊地直摆手,“学戏受伤是难免的,我们都明白,您不要放在心上。”
岑父:“您这样说我们就太无地自容了,您在忧忧身上花的心血比我们还多,比赛也是您带她去,只是……”
少年京剧比赛的决赛岑忧去不了了。
岑父叹了口气:“她拿不到奖了,辜负了您的心意,也浪费了您这么多时间的教导。其实也是我们不够细心,她受伤了我们都不知道,还真的以为是太累了。”
“不妨事,比赛以后还有。”郁霈说:“这段时间就好好养着,下个月差不多也能走了。”
岑忧插不上话,看向一旁的陆潮小声叫他:“师爹。”
陆潮走近病床略微弯腰,“怎么?”
“师父会不会生我气?”
陆潮低头看她,郁霈舍不得凶她,他得替郁霈说:“你说呢?他教你这么久,你这双腿要是废了还拿什么上台?别说报答他了,你直接把他当场气死在这儿算了。”
岑忧小脸煞白,“师爹……”
“他就你一个徒弟,你要是上不了台他心思就全白费了,还有你这脚,再拖两天说不定就废了,还分担,你正常走路都成问题。”
岑忧更自责了,偷偷瞥了眼郁霈的侧影没敢吭声。
陆潮单手插兜,低声说:“你对得起师父吗?他把你当心肝宝贝似的教,你倒好,闷不吭声给他气个半死。下个月你们清河班就要开锣了,你现在给他添这么大一个堵,你不如直接……”
“陆潮,你别吓唬她。”郁霈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你过来。”
陆潮站直身子走到郁霈旁边,听他和岑父岑母道别,又交代岑忧别乱想。
出了医院,陆潮旁若无人地牵住郁霈的手,郁霈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就由着他牵了,结果他手机又响了。
“你先接电话。”
“牵着也能接。”陆潮掏出手机接了,顿了顿,说:“看情况,我问问他的意思,他不乐意去我也没办法。”
严致玉冷嗤一声:“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他不来你不能把他捆来?我想见个儿媳妇儿怎么那么难。”
“不能,捆伤了怎么办。”陆潮嗓音淡然:“您想见自己过来不就得了,他那身体脆弱得跟个瓷片儿似的,折腾来折腾去又得病。”
“他娇气,你老娘就糙了?”严致玉噎了噎,磨着牙骂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恋爱脑,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既不是闺女也没嫁出去,你这水就着急往人家家里流了,入赘爽吗?”
陆潮:“还行吧,挺爽的。”
严致玉让他气得当场挂了电话,扭头冲着陆承业就骂了句:“都随你,恋爱脑的东西。”
陆承业:“?”
郁霈隐约觉得对话和自己有关,便问了句:“怎么了?”
陆潮揽着他的腰站在苍翠的梧桐古树下,漆黑的双眸在夜色中倒映着昏黄路灯的光,“没什么,我妈问你下个月底有没有空。”
“你妈妈找我有事?你说,我能做到一定办。”
陆潮笑着抬手在他眼睫毛上拨了拨,“别总想着报答别人,不是要你办什么事,我们家老爷子过寿,想让我带你回去吃顿饭,问你有没有时间。”
“你爷爷过寿?带我回去?吃饭?”
陆潮很少见他这么震惊地三连问,明白他不爱见人的性子,忍着笑说:“嗯,你不乐意就算了,我也没答应他们。”
郁霈不是不肯去,实在是陆潮的家世惊人,上次他外公那个生日宴搞得像个衣香鬓影的名利场,他着实很难接受与人客套。
况且,那个老爷子……
郁霈难以抉择,陆潮笑了下拍拍他的腰,“没什么好为难的,不喜欢就不见,过个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没你也不耽误吃他种的大白菜。”
“大白菜?”
陆潮提起来就好笑,“老爷子打了一辈子仗,现在爱上种菜了,家里那花园让他弄得跟菜圃似的,过年过节过生日都吃他种的菜,不吃就发脾气,非说节俭才能走得更长远。”
“那你爷爷生日,在家里过么?”
“嗯,我估计就我爸妈还有我小叔跟他对象。”陆潮低下头,在郁霈耳边说:“我小叔的对象也是男人,性子比你还冷,你是高岭之花,他就是天山雪莲。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小叔差点儿没让老爷子打死。”
郁霈一怔,“他不同意?那你……”
陆潮退开身子,笑说:“老爷子刚正了一辈子,哪见过同性在一块儿的事,尤其谢叔还……老爷子拿着手腕那么粗的棍子都打断了,捞着别人送的手工牛筋皮鞭就抽,我小叔差点儿死家里,不过抽完了洗个澡扭头又走了。”
郁霈不由得好奇:“后来呢?”
“后来……”陆潮眯眼冲他笑,微微低下头:“你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郁霈眼皮跳了跳,“爱说不说。”
“哎怎么不经逗呢。”陆潮把人拉回来,牵着手往对面的商场走,“吃个饭再回去。”
过了路口,郁霈看着牵住自己的那只手,幽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怪不得陆潮父母看到自己一点儿也不吃惊,甚至完全不会反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们有一个“男儿媳妇儿”。
他本以为是严致玉喜欢他的戏,爱屋及乌忍了他的性别,合着其实是有人替他负重前行了。
“你爷爷知道我……”郁霈顿了顿,觉得可能也多余问,搞不好严致玉已经告诉老爷子了。
“你爷爷生日在什么时候?”
陆潮说:“九月二十一。”
清河班九月十八开锣,连唱三天,正好卡在二十。
郁霈思忖良久在心里舒了口气,“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