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元蔓对着后?面的人伸手,莫宁正站在她和牧引风的身后,将一个东西递给了牧元蔓。
牧元蔓又转手把这个东西放到牧引风的手上,秋夜里,冰冷刺骨的金属触感,却?并没有将牧引风的注意力?,从楼下急诊室的门口拉回来。
但是他突然紧紧地,抬手攥住了牧元蔓放在他手里的东西,紧到骨节青白,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牧元蔓看到了牧引风这细微的动?作,似乎是非常满意他的行为?,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道:“这?个手铐曾经是你亲自为?你的妻子打造的,而无论你的妻子是谁,这?个都能够帮助你完完全全地留住对方。”
牧元蔓对身后?的莫宁使了一个眼色,莫宁稍微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夜风之中疯狂舞动?的牧引风的白发,对牧元蔓点了点头,带着一群人下楼了。
而从头到尾,牧引风在看?见霍玉兰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挪开他的视线。
“妈妈现在就帮你把她给抓上来。”
牧元蔓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牧引风的头发说:“小风听话,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留住白骑士。”
牧引风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他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牧元蔓说什么,都不?能给出任何的回应。
只有牧元蔓牵动?他身上的线,他才会给一些机械的反应。
牧元蔓还是有一些担心他身上药物的作用,但是就这?一次,这?一次之后?她和小风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的隔阂。
与此同时,莫宁带着一群人下楼,准备按照牧元蔓的指示抓人。
而霍玉兰正好帮这?个男人把他的假肢给戴好了。
急诊楼门口的灯光通明?之下,霍玉兰看?了一眼假肢的型号,仰起头对男人说:“这?个型号稍微有点老了,而且佩戴起来需要多垫一些东西。”
“日常保养也一定要积极做,不?然关节会出现卡顿,容易摔跤的。”
这?只是非常随口的叮嘱,说完之后?霍玉兰就站起来,打算继续去后?面的vip楼。
可就在此时,那?个男人却?一声不?吭,戴好假肢之后?也并没有急着去找他“受伤的儿子”,而是突然之间?伸手抓住了霍玉兰。
“你是……你是小霍?”
“我认识你!”
“完美之家的那?个义工小霍,对不?对?!”
只有那?个小霍,才会在看?着他们这?些残疾人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歧视和异样的眼色。
并且在完美之家还没有彻底被新的慈善机构合并之前,小霍每一周都会来,非常积极地帮助他们这?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致残,在生活上并不?能够完全自理的人。
还帮助他们跑来跑去办各种手续,申请假肢。
“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差点认不?出你!你变样了,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男人从刚才的冷漠,一下子就转变成?了热络。
因为?他腿上的这?个假肢,就是当年霍玉兰帮他申请下来的,本来他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比起那?些年纪更大的,生活上更加困难的人来说,并不?符合申请假肢的条件。
是霍玉兰开具了各种各样的证明?,到处跑说服旁人,表明?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个生病的妻子,还有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他更需要重新站起来,挑起家庭的重担。
男人对此一直都心存感激,只可惜后?来完美之家被合并之后?,小霍就没有再来过了。
没想到多年后?重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男人一时间?简直要喜极而泣,可是很快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极其惊恐。
霍玉兰其实并不?记得?她曾经救过的那?些人,而且她现在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被人突然拉住叙旧,她的笑容都有一些僵硬。
刚想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
男人却?先?一步松开了霍玉兰,甚至还在她的肩膀上力?度不?轻地推了一下说:“跑!”
霍玉兰被推得?一个踉跄,不?解地看?向男人。
男人朝四周黑暗的楼层阴影处看?了两眼,对着霍玉兰歇斯底里地喊道:“快点跑!有人要抓你,要害你啊!”
霍玉兰表情?微变,男人敲打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哭嚎了起来。
“是我没本事啊,是我没本事!”
“是我收了人家的钱,带着孩子假装受伤,在这?里助纣为?虐!”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对方要抓的是你,小霍,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点跑啊!”
男人说着站了起来,推搡着霍玉兰,比刚才喊他儿子的时候要情?真意切多了,拉着霍玉兰跌跌撞撞地要带她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夜里仁术医院的大楼周边,那?些建筑灯光不?能照到的阴影之中,早早就被牧元蔓埋伏下了一些人。
现在这?些人看?到牧元蔓雇佣的人竟然临阵反水,立刻都冲了出来。
迅速就把两个人包围住了。
“小霍你快跑,我帮你挡住他们,我……哎哎哎!”
男人本来把霍玉兰护在身后?,但是他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被生活压弯了几年,掏空了身体,不?再是什么青壮年男人。
他很轻易就被两个年轻高壮,戴着口罩的小伙子夹着拖走了,他的反抗也只是一瞬间?,双脚甚至都没有沾地的机会。
而霍玉兰被众人围在中间?,此刻心中腾起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
她环视过一众围住了她,却?并没有对她伸出手来挟制她的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朝着后?楼的vip顶楼看?去。
然后?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小王子,像一朵夜色之中静静盛放的白玫瑰一般,正坐在那?三楼的顶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光线也并不?够明?亮,他们到底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眼神和神情?。
电光石火之间?,霍玉兰将前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又看?到了牧引风身后?站着的,分明?是牧元蔓的身影。
霍玉兰的脊骨窜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清晰彻底地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她上当了。
这?是一场戏。
一场专门演给牧引风看?的戏。
正这?时候,莫宁也带着海庆他们下来了。
指着霍玉兰的方向说:“抓住他们!”
霍玉兰仰着头,站在急诊楼前过于惨白的灯光之下,映照得?她此刻的面色也是一片惨白。
——她输了。
她本以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她的小王子都不?愿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就像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只要他不?慎发病伤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一两天?他都会神色紧张,小心翼翼,看?向她的那?双漂亮眼睛中也都是无法忽视的自责。
她以为?她的小王子,会让她赢的。
霍玉兰死死盯着顶楼那?一片在夜风之中舞动?的白色,她不?敢置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牧引风竟然真的会像牧元蔓说的那?样,重蹈覆辙他妈妈的老路,将她囚禁起来。
而数不?清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逼近,霍玉兰仿佛听到了深渊缓慢开启,恶龙从地底破土而出,向人间?伸出了险恶的爪牙。
——她终究还是输了吗?
她不?该相信人性,还是不?该去相信感情??
白骑士不?该对救赎的人怀有期待,就像屠龙的少年在战胜恶龙之后?,终将会成?为?新的恶龙一样吗?
莫宁和海庆他们带着人到了霍玉兰的身边。
霍玉兰侧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麻木而冷漠,苍凉又凄绝。
她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爸爸妈妈死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们一样爱自己。
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倾尽所有,最终换回来的永远都只是……都只是无休无止的伤害和掠夺。
霍玉兰感觉四肢僵冷到了极致,她再也听不?见,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暴风雪来了,可是她怀抱着用父母的骸骨打磨的柴火,遍寻人间?也找不?到一丁点的火苗来将它们点燃。
她太冷也太累了,灵魂的火焰在摇摇跳动?之后?,终于在这?森冷的冰雪之中熄灭。
她束手就擒。
她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爸爸妈妈,来接我吧,人间?太冷,我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带着人冲到霍玉兰面前的莫宁,突然一把扯过了霍玉兰,同时指挥着海庆他们说:“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这?一句话简直像一声悠远的醒神钟声,将霍玉兰已经濒临瓦解的所有期待和爱,生生地从深渊的入口拉回了一点。
她茫然地睁眼,看?到莫宁带来的人,迅速把牧元蔓事先?安排的那?些人制服了。
而就在此时此刻,关注着这?一切的牧元蔓,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愕然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小风?!你这?是做什么?”
牧引风终于有了反应,他将视线从霍玉兰的身上挪开,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看?向了这?个曾经让他无数次期待过,又让他无数次绝望的母亲。
牧引风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声那?么轻,也那?么凄凉,让秋夜像是被裹上了凛冽的严寒,将牧元蔓都冻透。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嗷呜……呜呜呜……”天?台的门边上,有一只小白狗在无助而急切地挠着门。
牧引风这?些天?一直都把小白狗带在身边,而牧元蔓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与牧引风作对,任由他的病房里面整天?出入一只小狗。
小狗并没有什么超人的智商,也并不?多么通人气?,甚至还会在病房里乱拉乱尿。
但是小狗的腿又一次好了,在霍玉兰第二次的救助之下。
而这?个小狗,也是牧引风这?么多天?里面,每每濒临失去理智,彻底让疯狂取代自己的时候,唯一的“药”。
那?个小狗找不?到自己的主人,着急地到处找抓挠,呜呜哀叫。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给它开门,也没有人在意一只小狗的恐惧和难过。
牧引风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轮椅上,一只手依旧抓着那?个牧元蔓递给他的手铐。
他的笑声停止之后?,面上的笑意并未散去,仍然温和无比,他像是在闲话家常一样,对着自己的母亲说。
“妈妈你说得?不?对。”
牧引风还被药物影响着,他的眼前耳边,甚至他身处的整个天?地之间?全部都是扭曲的黑影。
可是他的一只手始终都放在毯子里面,紧紧地抓着自己腿上的伤口,用血肉断裂的疼痛,来维持他仅存的一丝理智。
此刻毯子掀开,牧元蔓看?了一眼,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牧引风灰色的西装裤,已经浸透成?了可怖的黑色。
他闭了闭眼睛说:“我是牧引风,不?是牧元蔓……我永远不?会把我的爱变成?强加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