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元蔓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靠在座椅里面。
看着牧引风说:“小风,你真的太单纯了。”
“你以?为牧氏企业做到如今的这个地步,靠我自己真的能行吗?”
“我答应过他,是商业联姻而已,我不会和那个男人上床,我那个时候已经怀了你爸爸的孩子,也就是你。”
“可他……疯了一样,他见到了那个女人之后,就和我提出了分手。他没有办法控制病情,他随便找个女人就要结婚,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甚至一直在让人照顾那个重度烧伤的女孩直到她?死。”
“你明明有很多办法。”牧引风今天就是来找办法的。
他对白骑士综合症的了解限制在了书面和曾经和他亲生父亲的接触上。
他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想知道两个人最后走到了那一步,闹得不死不休,到底是谁的错。
很显然,牧元蔓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爸爸当?时摊上了一点事情,被人坑了,他们一家?人都?单纯得令人发指!”
“他们家?根本没有人脉能够帮忙,如果不是我和别人联姻,共享利益,上下活动,他那几?个家?人能保得住吗?”
“任何人站在我当?初的位置上,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啊,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苦衷呢?”
牧引风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不知道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是他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不应该来找牧元蔓寻求什么办法。
牧元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她?总能为她?各种恶劣的行为找出看似光鲜无比的理?由。
牧引风操纵轮椅到门边,牧元蔓难得和人提起那个男人,情绪还?有一些激动。
追到门口说:“不是你想知道吗?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他了?
后面的话牧元蔓并没有问出口,因为牧引风回头看向了牧元蔓,眼圈有些发红,眼中尽是失望。
牧元蔓其?实想说“我也很想他”,下个月要不要一起去他的墓地。
但在牧引风这样的眼神?之下她?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牧引风迅速离开,牧元蔓在门口深深叹了口气?。
外面的灯光将一切割裂,她?留在门内看着远去的儿子,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地想。
——我真的错了吗?
——当?初真的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不,我没有错。
——当?初那种情况如果我不出手的话,他的家?人明明一个都?保不住,就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我有什么错?
——我错就错在不应该见到那个重度烧伤的女人!
而牧元蔓的心?理?有怎样的变化,牧引风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关心?。
他上车之后,就一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牧元蔓说的那些话。
白骑士综合症……
无论当?初那个男人是真的因为被背叛的愤怒离开,还?是因为牧元蔓已经不需要他拯救。
他会选择和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结婚,确实是因为他的病症。
他确实非常温柔,无数次站在窗口上想要跳下去。
但最终还?是选择为了家?人坚持,他分明怨恨牧元蔓,却对牧引风从来没有过疾言厉色。
牧引风想到当?初他被囚禁,如一朵逐渐枯萎的花,最终失去了所有生存的欲望,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被牧元蔓摆布。
他想到了霍玉兰。
他不能不吃药,虽然自己会变得严重,能够让她?一直对他保持救赎欲望,可是那样会伤害到她?。
他不愿意骗她?。
更不愿意像她?从前的那些男朋友一样,试图去逼迫她?改变,甚至是精神?驯化。
但他也绝不能像牧元蔓一样囚禁她?。
她?会像那个男人一样渐渐枯萎。
可牧引风一想到霍玉兰会离开他,他就觉得连空气?里面都?带着刀子。
一呼一吸都?那么疼,他这时候只要设想一下,其?实就能理?解牧元蔓当?时的极端做法。
因为她?除了用那种办法,还?能用什么办法留住他呢?
可是白骑士不为任何人停留,他们只会走在救赎的路上。
牧引风愁得五脏六腑都?要扭转在一起。
他靠着座椅,看着车窗外面不断掠过的树木,夜色之中,那些树冠像一只只自地狱幽冥伸到人间?的大手,挥舞着要把人给拉进去。
他抱着这样万分焦灼和痛苦的纠结心?情回到别墅。
停车之后他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对着后视镜竭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和表情。
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揉搓了好久,直到有了些许血色,看上去精神?一些才下车。
他自己操纵轮椅回去,莫宁开车离开。
但是等?到房门一打开,屋子里白炽灯的光亮就让牧引风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霍玉兰故意把灯光开成这样,她?也不太适应,可是今天晚上她?必须看清牧引风的每一个表情。
霍玉兰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那是一个充满了防备的姿势。
她?的面色也是从没有过的严肃,看向门口的牧引风,正要张口。
牧引风抬手稍稍挡了一下眼睛,而后叫道:“老?婆?”
霍玉兰预想的那十几?种开场白,被这两个字给冲得七零八落,她?张开嘴,但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你等?急了吧?”
牧引风操纵轮椅到霍玉兰身边,嘴角带笑地看着她?:“我也好饿了,我们快点吃饭吧。”
他其?实不饿,是心?慌,特别慌。
尤其?是在见了牧元蔓之后。
牧元蔓再怎么爱撒谎,爱粉饰自己的行为,可她?如果不是无路可走,绝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至少牧引风从小看着她?,她?确实是真的只爱过那个男人。
他对牧元蔓的能力从来没有任何质疑,当?年的事情,如果牧元蔓都?没有办法,不能阻止白骑士换人救赎的话……牧引风不可能不心?慌。
他现在面对霍玉兰,就像是在面对一捧注定要流逝的沙。
他甚至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来阻止。
就像庄飞说的,这世上无力自救需要骑士的人太多了。
除了他这样的瘸子,还?有全身瘫痪和高位截瘫的人。
“老?婆。”牧引风把声音放得特别软,伸手拉了一下霍玉兰的胳膊。
霍玉兰用一整天构建的确保自己不会受伤的“防线”,就这么在牧引风的两声“老?婆”和伸过来的手之下轰然倒塌。
她?开口,声音有点低哑地说:“饿了的话……我们就先?吃饭吧。”
“这行李箱……是要让桃阿姨拿去卖的东西吗?”
不怪牧引风过度敏感,霍玉兰一直都?有拿一些东西让桃阿姨出去卖,都?是她?不喜欢的,这牧引风是知道的。
可是今天这一个行李箱,在牧引风极度恐慌的心?理?下,让他全身上下的敏感神?经都?被触动了。
他有些干渴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霍玉兰问:“东西都?卖了,需不需要一些新?的?明天我把工作推了……陪你去买吧?”
霍玉兰看向他,神?色难掩复杂。
她?很想残忍地现在就戳穿一切,但是她?终究没有忍心?。
然后含糊地应了一声,对牧引风说:“先?吃饭吧。”
两个人一起吃饭向来都?是甜甜蜜蜜眉飞色舞的。
但是今天这一顿饭却安静得出奇,牧引风敏锐地察觉到霍玉兰有点不对劲,加之今天去见了牧元蔓后他过度恐惧,连看向霍玉兰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
霍玉兰把这种表现……归列为心?虚。
等?到一顿饭吃完,她?虽然不忍心?,却还?是直接挑明。
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推给牧引风。
“这个是我今天收到的录音笔。”
“你听一下。”
牧引风的眼皮突突直跳,有些迟疑地伸手,白皙修长的指尖如玉,却僵硬无比地勾过了那个“打火机”。
按下之后,庄飞的声音响彻空荡的客厅。
“你今天找我过来,应该就是已经确认了她?就是霍玉兰吧?”
……
录音播放,霍玉兰已经听了一下午了,现在自然是面无表情。
她?坐在餐桌旁边,又一次抱起了自己的手臂,但是细看,她?的两侧手指,都?死死掐着掌心?。
而牧引风在这录音播放的过程中,面色急剧变化。
等?到录音结束的时候,他的整张脸都?白得不能看了。
霍玉兰的心?脏像绞着一样。
牧引风听到了录音,手指发抖地把录音拍在桌子上,说道:“不要……不要听他胡说!这个是,是……”
他看向霍玉兰,急得眼中有些模糊。
霍玉兰却无比冷静道:“他没有胡说。”
“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慕方懿。”
霍玉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但又那么沉重。
虽然牧引风知道一切,却从来没想过让霍玉兰知道。
他悄悄地把她?那些恶心?人的前男友都?处理?掉,然后找到一种能够留住她?的办法,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可是他百密一疏,没想到庄飞那个冲动又脑子短路的混蛋,竟然会录音。
他在监狱里面是怎么寄出快递的?
薛竟原!
牧引风目眦欲裂,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但是他看向霍玉兰的眼神?却堪称祈求,祈求她?别再说下去。
可是霍玉兰的声音未停。
最后一句话也如同?悬顶之剑一样落了下来。
“我也确实有病。”
牧引风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剑穿胸,活生生钉在了原地。
连呼吸都?会牵动剧烈的,令人眼前发黑的疼痛。
他知道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必须尽快把话说清楚。
因此牧引风开口道:“这个录音被剪辑过,我的声音没有录进来,而且这对话也没录到最后……”
“我知道。”霍玉兰说,“庄飞我很熟悉,知道他的性格和惯用伎俩。”
“我是在告诉你,他说的都?是真的。”
霍玉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分明表现得很平静,可眼中的疯劲儿简直要化为实质。
她?说:“而且他说的不是全部,你查到的或许也不是全部。”
“我并没有冒名?顶替你的妻子慕方懿,”霍玉兰说,“我是借尸还?魂。”
牧引风的眼眸收缩了片刻,虽然他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是霍玉兰直接说出来,他还?是难以?克制地感到震惊。
霍玉兰靠坐在餐椅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实际上掐进掌心?的手指带来的疼痛,是支撑她?这副模样的唯一支柱。
她?甚至轻笑了一下,想让自己显得潇洒一点。
“现在牧总都?知道了,是打算找个道士驱邪,还?是……直接把我像从前一样锁起来,锁到死?”
牧引风的嘴唇哆嗦着,一头白发在白炽灯下显得那么刺目。
他好看的眼睛像是悬在一汪水的上方,将落不落,波光晃动掠过,看上去好生可怜。
俊美的眉眼在隐忍又崩溃的神?情的衬托下,好似下一刻就要碎了。
霍玉兰突然问:“你晚上吃药了吗?”
牧引风点头,但是随着他点头,眼泪也跟着滑出眼眶。
吃药了就好,省得发病。
霍玉兰狠了狠心?,轻笑一声说:“哎,好可惜。”
“牧总这么迷人,原本我想着和牧总好好地来一段难忘的恋爱。”
“但是牧总慧眼如炬,我们也就只能走到这里。牧总为什么不说话?想清楚要拿我怎么办了吗?要是牧总不找道士收我,也不打算把我锁起来……”
“我这就离开啦。”霍玉兰说完最后一句话,尾音都?没能压得住颤抖。
太狼狈了。
她?这辈子也没分过这么狼狈的手。
她?从前那些男朋友,虽然纠缠不清,可是霍玉兰至少自己从无留恋和心?软。
但她?现在不敢多看牧引风。
还?是那句话,玫瑰小王子的杀伤力太大了。
可霍玉兰又很清楚,小王子看着再怎么温柔无害,他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
他曾经十七次把霍玉兰这个角色囚禁到死。
霍玉兰最不敢面对的,甚至不是冰冷暴力,不是手铐锁链。
是他们最终要变成……她?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痛。
她?必须要趁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的时候尽快离开,这样至少……至少他们之间?还?能保留一些美好的记忆,不是像前几?次一样,
最终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不堪回首。
牧引风还?是一直坐在那里默默流泪,几?次嘴唇颤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脑子乱极了,霍玉兰听了那残缺不全的录音,又这样毫无转圜余地地说出一切,她?甚至收拾好了行李,她?去意已决。
牧引风的身边全都?是各种黑影,张牙舞爪扭曲咆哮,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留下她?。
像噩梦突然降临,而他无力挣脱。
直到霍玉兰突然从桌子边上站起来。
椅子“刺啦”一声,尖锐刺耳。
霍玉兰的声音却依旧温柔好听,如潺潺流水,“那么,再见了。”
霍玉兰转身离开桌子边上,牧引风瞪着她?的背影,瞬间?整个人都?被黑影吞噬。
吃了药又有什么用?
他一辈子不见天光,好容易见了一次,那束光却正在远离。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牧元蔓极端的话:“我已经不再是他救赎的对象,他宁可死都?不肯跟我在一起。”
霍玉兰走到了沙发边上,弯腰去碰行李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几?乎抓不稳东西。
而牧引风沉浸在噩梦和幻象交叠的深渊之中。
他想到了霍玉兰那些前男友。
想到了那只被她?无情抛弃的小白狗。
想到了自己。
以?及牧元蔓裹挟着无奈和恼恨的话:“我只能把他关起来。”
霍玉兰提起了行李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碎成了两半。
一半还?在胸腔苟延残喘地跳动着,支撑着她?的行为和身体,另一半鲜血淋漓地摔碎在地上,化为了一滩肉泥。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啊。
但是为什么这一次她?不是麻木地离开,而是这么疼呢?
霍玉兰咬咬牙,直起身。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阵“乒里乓啷”的声响。
好像椅子被撞翻。
然后是杂乱急促,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她?愕然回头,就看到牧引风已经到了她?身后,正张开了双臂,以?一种……大鹏展翅一样的姿势,扑向她?。
霍玉兰猝不及防,被直接扑倒在了沙发上,迎面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眼前一花,白炽灯晃得她?连忙闭上眼睛。
手里的行李箱因为手肘磕在了茶几?上而“咚”地翻在地上。
而她?因为在震惊和急促的情况下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尽是怀中砸得结结实实的玫瑰香氛味儿。
霍玉兰的脑子不合时宜地想——牧引风下班之前又洗澡了?
一天洗多少遍?也不怕秃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