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为很多很多死去的无辜的生命负责。
凤鸣点头。
凤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导致一场如此惨重而血淋淋的破坏,那些猩红沸热的鲜血,足以把他煎熬成一幅破碎灰暗的旗帜,在乱世中因生灵凋零而悲愤凄哭。
点得很认真,很严肃。
也永远比建设更残忍,无耻,卑劣!
乌黑发亮的眼睛,让男人心里一片痒痒的灼热。
就像辛辛苦苦,经年累月,用无数人心血和财富建起来的华美建筑,恐怖分子一次爆炸就能化为乌有,证明是一个真理——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
「你想杀我?」
一个当大王的男人,一道命令,往往毁灭的不是一条性命,而可能是几百、几千、几万条性命。
凤鸣再点头。
但如此宝贵的生命,要毁灭他,却只需要一把剑,一个极短的瞬间。
离王脸上的笑意,情不自禁地加深了。
看探索频道的节目就知道了,造物主多伟大啊,一条小生命从孕育到出生,哪怕是一个最脆弱的呼吸,都包含了无数奇迹,何况要养大他,要培养他,这是何等艰苦的漫长历程,倾注了他父母亲人多少心血。
这件事真是好玩到了极点。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从小受着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现代人权教育培养出来的热血大学生,他一直秉承每一条生命都很珍贵的理念。
和凤鸣相处就有这样的好处,永远不会沉闷,像快速地上山下海,猛地惊讶,猛地担心,猛然之间,又好玩起来。
凤鸣一向是个和平主义者。
「你觉得有能力杀死我?」
但麻痒也分很多种,例如若言,是暧昧心动的,难以言喻的麻痒,又例如凤鸣,则是看清楚眼前是谁后,猛然浑身打个冷颤的麻痒,下一刻,又轰地一下想到这暴君干了什么好事,恨不得干掉他的麻痒。
这次凤鸣没有点头。
无独有偶,凤鸣睁开眼睛一瞧见若言,也是一阵……麻痒……
他想了一会,淡淡地说,「试试吧。」
看着凤鸣睁开眼睛,茫然的眼神和自己的凝视撞上,若言从胸膛最深处的地方到小指间,蔓延过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
慢慢的,若言把饶有趣味的笑意收敛起来,盯着凤鸣,深深审视。
黑黝黝的睫毛渐渐颤动,像花上静默的蝴蝶终于有了要飞的欲望,扇动的力度细微却深远,轻柔地扇在男人冰铁一样刚硬却不知不觉开始柔软的心脏上。
这小家伙身体本来就不够他强壮,半边脸肿得极为难看,嘴角淌着血,还断了一根肋骨,可是他对着实力惊人的自己,亮出了手上的短剑,说了一句,试试吧。
垂下的浓密睫毛有了点动静,若言无声地等待着。
这三个字,因为说得云淡风轻,反而拥有了真正的重量。
快醒了吧?
他一直觉得凤鸣是一个适合搂在怀里,养在宫殿深处的小可爱,但当凤鸣说出这三个字后,若言忽然明白过来,这小东西,其实也是个……王。
体温透过薄丝衣淡淡传来,带着凤鸣特有的干净气味的气息,轻轻喷在男人脖子肌肤上,只是短短几个呼吸,却像已抱了他百年,千年,像离国的神诋早在很久之前,就把他送给离国的王了,是一件很好,很好,让人满意到再提不出任何要求的礼物。
西雷鸣王。
乌黑的金属泛出淡淡光泽,勾在淡红色,如嫩花瓣般娇嫩的蓓蕾上,衬以肌肤如雪的胸膛,残暴淫靡得惊心动魄,妖魅美丽得心摇神驰。
「为什么?」若言问。
若言把凤鸣搂在怀里,指尖轻轻掠开衣襟,视线探到里面,果然,胸膛那挺起的小点上仍然挂着那该死的乳环。
以他的厉害,多多少少猜到,这也许和那道屠杀的王令有关。
像容恬这种粗鲁卑鄙的家伙,把这小家伙弄得碰一下都哭得撕心裂肺,太过残忍冷血自私!
但他还是难以理解。
对于这一点,若言很有信心。
为什么?就为了一些你根本都不认识的人,你却忽然变了一个人。
离国有最优秀的工匠,能打造精细体贴的小东西,不但造型精美,而且也可保证小巧体贴,不会造成太大痛苦。
「你不懂。」凤鸣回答,还以一个微笑。
凤鸣就算要戴乳环,也必须戴上镂刻了离国王族标志的乳环。
脸被打肿,这个微笑实在没有一点俊美的内涵,但很潇洒。
首要之务,就是先把容恬留下的主人般的证物,那个让凤鸣哭叫不安的东西取下来,把容恬的痕迹和气味从凤鸣身上通通扫除。
非常奇怪的是,居然还很诱人,不是可爱活泼,青春迷人的诱人,而是用冰山融化的水浇出的凛冽蔷薇,在寒风中带刺张扬,没有畏惧贪生之色,强势到即使被他的刺扎出血,也叫人暗爽刺激。
趁着梦中两人独处,以自己独有的风度气魄,销魂噬骨的挑逗手法,轻怜蜜爱的怀柔手段,把凤鸣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身体到灵魂,吃得干干净净。
「我也许是不懂,」若言沉思着说,「所以才叫你说明白。」
他心知肚明,这是一个梦,梦既然如此甜美,就应该珍惜珍重,缓缓品尝,再说他最近也罕见地反省一番,认为在梦中惊吓威胁凤鸣,实在是愚蠢到极点的下策,容恬对凤鸣用乳环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让凤鸣痛苦不堪,正是自己争取凤鸣投向自己怀抱的大好时机。
「你不懂。」凤鸣摇头,还是那三个字,然后给他一个定论,「所以,你永远也比不上容恬。」
若言一步步靠近,半跪下来,把他慢慢搂在怀里,很慢,很缓。
繁佳的亡国贵族,梅江的渔民。
伸向这朵销魂奇花的手,自然也只能是离王的手。
身边每一个人都在安慰,每个人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只要听见这些话,凤鸣就会更深地陷入无地自容,无法追悔的痛苦中。
这是离王的地盘。
他们说乱世就是这样,十一国几百年来,你打我,我打你,黎民百姓无辜枉死的不知几何,但凤鸣无法接受。
躺在离国的寝宫地上,呼吸悠长,懵懂,放松,舒展覆盖在半透丝衣下的四肢,裸露着精致洁白的脚踝,化成十里春风之下,最毫无防备的,令人不忍心却又忍不住要采掳的一朵稚嫩的花。
他不是这个乱世的人,他出生在和平的年代,看过小百姓也有尊严,也享受生命保障的世界。
凤鸣的阳魂回来了。
幸或不幸地掉进这个陌生时代,他可以努力学习去适应它乱七八糟的局势,却绝不苟且它上尊下卑,民命如草的乱七八糟理念!
安神石粉末清理掉了。
所以他的反应如此之大,大到对自己最畏惧的那个男人,亮出明晃晃的剑。
身体放松,仰面朝天,一只手随意地摊开在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半边脸上,仿佛在入睡前他还惺惺忪忪地打了个哈欠。
你不懂。
凤鸣躺在地上,刚刚被若言召唤入梦,尚未清醒过来。
你永远,比不上容恬。
围绕床沿的垂幔感觉到他的气势般飞舞着惊恐散开,开阔寝殿在眼底延展开来,寝殿中央的矮案边上,一个他等待已久的身影赫然入目。
这不是谁先遇上谁,谁先得到谁的问题,也不是西雷和离国的问题,更不是王位和权势的问题。
大手一挥。
这是,人命的问题!
而他的视线,冷静中沸腾期待,瞬间刺透了这美极、柔极、动人之极的垂幔。
再卑微的人也应拥有活下去的权力的问题!
若言转过头,仿佛发现猎物的野豹一样,眯起眼盯着被清风吹得一拂一拂的黑色垂幔,那拂动的纹理轻柔迤逦,如诗如画,拂动的韵律比殿上的歌曲更清幽动人,是天地自然之音。
凤鸣艰难而毅然地站起来,握紧手上的短剑,往后错开半步,和若言拉开一点距离,沉声说,「我,向你挑战。」
此刻,这充满危险和阴鸷的微笑正在离王脸上慢慢成形,却被一个轻微得很容易被忽略的小小声息打断。
不是西雷鸣王,不是萧家少主。
一个人如果愤怒到达极点,不再会是怒目竖眉,怒意会从表面潜入皮肤肌理之下,控制着肌肉的微妙变化,抽搐出冷然的微笑。
只是我。
一旦拥有过,却又不容分辩的被夺走,堂堂离国之王,无法容忍天神这样捉弄,更无法容忍那些导致这结果的叛徒。
只是凤鸣!
难道凤鸣和自己的神奇梦会,真的要就此告终?
是一个不认同这种不平等的杀戮特权的人,向发出这种无情屠杀令的人,挑战。
可是,和安神石粉末接触的是自己,而不是中毒的凤鸣。解毒药完全没有接触中毒者,就消除了所有毒性?
若言如万年沉寂的山峦般凝视凤鸣。
安神石粉末已经被彻底清理出寝宫,而凤鸣的阳魂却再也不听召唤,难道安神石真的是心毒唯一解药?一旦使用,凤鸣身上的心毒就永远解开了?
他没有嗤笑他的伤痕累累,没有嗤笑他的不自量力,更没有笑他手上那把短短的黑剑。
若言眸底掠过一丝凛冽到极点的失望。
离王寝殿的剑架上,放的不止一把黑短剑,现在剑架倒了,宝剑都掉在地上。
凤鸣并没有如他期待那样,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闭着眼露出乖乖睡态,再次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若言弯腰,两手同时捡起两把长剑,随手丢了一把给凤鸣,自己手上持一把,锵地出鞘。
若言霍然坐起,扫视帐内,触目之处,垂幔低拂,锦被寂然,身边空出的一块,依然是空的。
宝剑森森寒光,印上离王有着淡淡莫名情绪的脸。
他绝不会放手。
目光扫过冰冷的锋刃。
再没有别人!
「本王一直以为,在本王一生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当面向本王挑战的,会是容恬。」若言微笑中,带一丝感概,「想不到,竟会是你。」
天神赐予人最大的宝藏就是赋予心志思想的魂魄,能和凤鸣在阳魂的层次上直面相对的,天底下,只有若言。
「但是,本王必须承认。」
即使是容恬,把凤鸣视为他的禁脔,两人之间更有过不计其数的床笫缠绵,可容恬有机会和凤鸣的灵魂直面相对吗?没有!
「你有这个资格。」
天下有谁能和另一人灵魂相守?
若言提剑,肃立。
说出来也许有点可笑,但在若言隐约的想法里,这甚至比直接和凤鸣肉体交媾更精彩刺激。
慑人气势默然压向对面的凤鸣,让他呼吸一窒。
那是他和凤鸣魂魄相逢的天赐之缘。
「本王认可你有这个资格,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你那不足一提的武功。而是因为……」若言沉吟道,「你如此精彩,让本王,无法不动心。」
对于入梦,对于和梦中最在意的那人相会,他经历了许多次,甚至已可以用轻车熟路来形容,自从枕头里被放入安神石粉末后,睡得如婴孩般香甜,夜夜无梦,寻常人或者会喜欢如此沉酣的睡眠,在若言来说,却是一种深深感到失去的煎熬。
凤鸣没有回答。
若言睁开眼睛,上方熟悉而华丽精致的帐顶跳入眼帘。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提剑,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