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藏在心底的种种愁绪,被一根不舍的针挑了起来。
「在下白少情。」他的声音真是动听之至,每一个音节都让人心窝里说不出的舒服。
回家初日见过娘,今日要去见父亲和另一个「娘」,还有那两个站在云端的哥哥。等拜过父亲,全了礼数,就立即离开吧!
周若文呵呵笑起来:「原来是同路人。在下华山大弟子周若文,这位是我师妹霓虹。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白少情斟酌着。若再逗留,只会惹他人不快,为娘找来麻烦。
英俊恬静、斯文淡雅……
昂头,想长长叹气,却忽然想起娘还是熟睡之中,忙咽了下去。
周若文瞅瞅身边似乎有点不对劲的师妹,又看看男人——
窗外天已大白,昨夜他在茶中放了一点安神镇静的药,不希望母亲察觉他的离开。
「正是。」
一去,恐怕又是一年。
「你也要去拜寿?」
木门又咿咿呀呀地开了,阳光淌泻进来。白少情恢复往日的淡泊,跨出屋子。
「在下原打算行路过去。不料天忽然刮风,路途难走……」
白家山庄的正厅离这里很远,白少情缓缓而行,路上不断遇到兴高采烈的拜寿客,惊讶和赞美的目光中夹杂着嫉妒,从他的脸移到细长的脖,简直比女子还纤纤优美的指端。
「你?」方霓虹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你没有马?」
「白公子!」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一道粉红的人影急奔过来,「白公子现在是去为白老爷子拜寿?」见白少情微微颌首,方霓虹笑起来,「我和师兄正巧要请你带路。师兄,你快点!」兴奋的嫩脸转向后方,朝故意磨蹭的周若文嚷了一句。
「既然如此,可否载在下一程?」黑衣人又问:「在下也正要前去白家山庄。」
「嗯嗯,知道了。」周若文暗叹,只好走向前对白少情笑笑:「白兄好早。」
「不错。」周若文应道:「我们奉了师命,前去给白前辈拜寿。」
白少情没有笑,可眼中却有掩不住的笑意,「不早了。」
温和的笑意从唇边延伸,黑衣人轻轻拱手:「请问姑娘和这位公子,二位可是要前往白家山庄?」
谁看见这样友善的目光,都无法不起亲近之心。
「请问这位公子,为何叫我们停下?」一向大大咧咧的方霓虹,居然斯文起来。
三人一道,沿路而去。
英眉、挺鼻、让人惊叹的唇,温文尔雅的笑容。
未到正厅,笙歌已飘入耳中。不用走到里面,已可以知道热闹繁华到何等地步。
看了第二眼,她才发现那不该称为「美丽」——站在店门的是个英俊的男人,而且比她见过所有的男人都英俊。
方霓虹啧啧:「宾客好多。」
那双眼美丽得不象话,也沉着得不象话,更深邃得不象话。似乎只要望一眼,心里就有说不完的话要涌出来,却又都卡在喉咙处,说不出一个字。
「白老爷子名满江湖,大寿之日,当然有许多景仰白老爷子的人前来祝贺。」周若文看看身旁的白少情,着意捧了白家一句。
「嗯?」方霓虹应了一声,视线碰到那双美丽得不象话的眼睛,心蓦然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白少情不咸不淡看了周若文一眼,轻笑:「周兄千里前来为家父拜寿,少情感激不尽。」
黑衣、黑发、黑色的厚厚毡鞋,一派平民书生打扮。
「不敢当、不敢当。」
店里唯一的、原本静静坐在炭火边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店门外。
唢呐、锣鼓、里里外外的宾客寒暄声,仆人各处穿梭的脚步声,再加上厅外正预备献寿的戏班子练嗓声,越靠近便越震耳欲聋。
温柔的男声在短短数字中,竟穿透骑在马上的两人的听力神经,抑扬顿挫的节奏,仿佛让冰冷沉滞的空气也随着跳跃了一下,引得刚要挥鞭直去的两人同时回头。
好一场热闹的寿筵,怕可算是武林今年少有的大喜事了。
「两位请留步。」
三人正要抬腿跨入正厅,声音却停了。
「怕什么?又没有迟到,难道拜寿没有提前也是罪过?」方霓虹回了一句,掏出一点碎银扔给李老板,提鞭策马,正要朝前路奔去,不料一道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唢呐声停了,锣鼓声停了,人声停了,连脚步声、咳嗽声也没有一丁点。
「时候不早,还是快点走吧!白前辈五十大寿,武林中人大多前两天就到了。明日就是正日,我们今日才来,恐怕已经有些失礼。」
彻彻底底的蓦然安静。
「这些可是爹告诉我的。」方霓虹对周若文吐吐舌头,甜笑道:「师兄,我知道轻重,这些话不会在白老爷子面前说啦。」
周若文和方霓虹不解地对望一眼,两人都想同时发问,却都在张嘴之前,听见一声惊喜交加的洪钟大笑:「请!快请!」
周若文叹着摇头:「师妹……」
仿佛这话解开寂静的法术,各种热闹的声音,顿时沸腾起来,唢呐锣鼓,仆人比开始更吵、更闹。
「哼,封白司马徐,白家这些年没有出过一个厉害的后辈,若论在江湖上的声势,白家早排到尾巴去了。」
大厅中的宾客,堂堂数百人,高矮肥瘦各路门派,忽然随着满面红光的白老爷子一涌而出。
他今年刚满二十,方圆端正的脸给人感觉极为沉稳,是华山派最出众的弟子,也是师父心目中可以许配掌上明珠的佳婿。他看着已经被师父、师母默许给自己的师妹方霓虹,露出宠溺的笑容,「师妹,白家乃江湖上四大名家之一,我们又是特意来拜寿的,我看言语上还是尊敬一点为好。」
「何人如此气派,居然惊动主人亲自出迎?」
周若文笑了。
周若文低头一想,唇角微扬:「有如此气派者,江湖中只有一人―――封龙。」
「呵!还要再骑半个时辰?这白家可真阔气!」她转头对身后的年轻男子笑道:「师兄,你说是不是?」
「封家大公子?」方霓虹悄悄看一眼不作声的白少情,不屑道:「靠着家里名声摆架子,我最看不起这等公子哥儿。」
「前面转左,再走三里就是白家的地界。姑娘再骑半个时辰,就可以见到白家大院了。」
说话间,平正的方砖路上人声又沸,方霓虹看不起的公子哥儿已经被团团簇拥迎进来。
「嗯,往哪条路上走?」
青衫蓝巾碧绿剑——封龙。
「姑娘要去给白家老爷拜寿?」
漆黑的发,星般眸子,修长而有力的手,轻轻按在那把名动天下的碧绿剑柄上。
快马乘风而来。两人两骑一前一后,果然在店门前停下。一个脸蛋被冻得红红的女孩骑在马上,爽朗地问:「喂,知道白家怎么去吗?」
方霓虹刚刚还在嫌弃他的名字土气,嫌弃他的架子太大;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李老板伸着脖子往外看。
只因「龙」这个字,若不由他用,那就再没有人配用。他若不摆架子,还有谁有资格摆架子?
「嘿!有客到!」小二精神一振。
光华内敛,名器暗藏,却掩不住龙虎之姿。
「哒哒、哒哒……」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传来。
「白某区区生辰,怎敢劳动封大公子?」白老爷子脸上有光,笑意盈然。
天冷,肯出门的人不多,今天怕是没有人来住店了。
「封白司马徐世代交好,世伯生辰,小侄理应亲自来贺。」
冷清的不仅是官道,连店里也是冷清的,前几天去白家贺寿的人流穿梭店前的景象,大概因为客人来得差不多,已经不复见。唯一的客人坐在炭火旁搓着手,一直低着头。
话虽如此,封白司马徐,却有哪一家出过如此杰出的人才,短短几年,凭手上一把碧绿剑,称为江湖上只可仰望的神话,也只有封家而已。
李老板把手缩在衣袖里,看着冷冷清清的官道。
站在父亲身后的两名英气勃勃的白家公子,望向封龙的眼神,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远远天边,暖红的威力已经被呼啸的北风吹得不知所踪,能回家的小百姓忙着回家,在关得紧紧的门里积攒少得可怜的热度。
封龙环视大厅一眼,在椅上缓缓坐下,接过仆人恭敬送上的香茶,小啜一口,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没有下雪却冷得吓人。
封家何幸,有子若此。
隆冬,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