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顾全去干了什么?买书了没有?”
彭超使劲想了半天:“他是坐车去的,至于有无买书,我没看到。”
他自言自语道:“最近这顾全可是忙得紧,事事与他有关,看来要动一动他了。”
这时,提刑司的差役慌忙来报,出了人命案。
莫如深说:“让他们到临安府报案,凶杀案应由临安府侦破。”
差役回禀:“案子就是临安府转来的,死者是今科仕子,故而临安府的公人请大人过去一下。”
“今科仕子?”莫如深预感到有些不妙,“大哥,赶紧准备,我更衣之后咱们马上出发。”
死去的仕子名叫姜天,京城人氏,死于书房。姜宅虽然说不上十分豪华,但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人家。
穆建和张头已经来了,查验了现场。姜员外口口声声称儿子是今科仕子,必能高中,如今朝廷失去一栋梁之才,请官府严加查办。
因涉及今科仕子,张头建议请莫如深勘验现场,查办此案。穆建不想惹事,巴不得推给别人,于是派衙役通知了提刑司。
莫如深来了,开始勘查现场。穆建简单交待了几句,到花厅喝茶去了,落了个清闲。
莫如深走进了书房,仔细查看起来。书吏已经准备了纸笔,只待莫如深说话便开始记录。
他看了看尸体的情状,说道:“验!死者男性,年二十左右,体长六尺三寸,脑后发髻间及颈后有干涸的血渍。”
他伸手摸了摸死者的后脑,说:“后脑碎裂,有脑液渗出。胸前有数处伤口,方向平直——肉色干白,无血荫。”
他用探针插入伤口,说:“伤口深四寸,右宽左窄,凶器是一把刀刃为四寸的单刃匕首。”
他又查看了死者的身体:“尸斑沉积于身体后部,根据尸斑颜色及尸体僵硬程度判断,死者死亡了大约六个时辰,死于昨夜三更前后。”
他在死者的怀里发现了一张纸,打开一看竟是一封遗书。姜天觉得自己枉读圣贤之书,不配位列庙堂,欲一死以谢天下。
他站起来,仔细查看四周。柱子上有一小块血渍,上面还有几根毛发。
书架上有不少书籍,他随便翻看了几本。有的书上作了标注,看来姜天读书很用功,也很认真。
书桌边缘有残留的墨迹,已经干涸。笔搁上有一支毛笔,他用手摸了一下,笔毛很硬,看来最近一次用过之后,并没有洗。
笔洗里有清水,纸篓里是空的。地上有一个火盆,里面有烧过的纸张。
莫如深说:“彭捕头,你们仔细搜索,不可落下任何细微之处。”
彭超抱拳道:“是!”
莫如深对张头说:“张捕头,你把姜员外叫来,我有话要问。”
张头答应一声,出去了。片刻之后,姜员外跟着张头进来了,后面还跟着穆建。
莫如深知道穆建其实是来看自己的,也许想看自己究竟有什么本事,也许就是来看笑话的。
他不动声色:“员外贵姓大名?”
姜员外急忙回答:“小人姜志忠。”
他问道:“你是如何发现姜天死亡的?”
姜志忠说:“天儿是我的独子,本指望他金榜得中,光耀门楣,谁知竟遇此横祸。这几日,科场舞弊案发,我儿心中甚是不快。”
他问:“为何不快?”
姜志忠十分愤怒:“我儿姜天颇有才学,得中金榜不过是探囊取物。谁知奸人作祟,害得我儿寒窗苦读而无法金榜题名。不要说他,我也是十分懊恼!”
他略一思索,又问:“只怕姜员外言过其实了吧?既然令郎有如此大才,为何在京城仕子间从未听过其名?”
姜志忠有些尴尬,很快理直气壮地说:“那些人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是否有真才实学尚未可知。”
莫如深不想与姜志忠争执,转移了话题:“说回发现姜天死亡的事情吧。”
姜志忠调整了一下情绪,说:“近几日,天儿情绪不好。有时睡到中午,我叮嘱下人不要打扰他。今日甚是奇怪,已然午时初刻了,他还没起床。我让老院公叫他,发现他不在卧房。四下寻找,这才发现他倒毙于书房。于是,我派人到临安府报了案。”
莫如深微微一笑,拿出那封遗书问:“这可是姜天的笔迹?”
姜志忠一愣,接过遗书看了一下:“是的,噢——不,不是,这不是我儿子写的!”
莫如深一怔,加重了语气:“姜员外,人命关天,不可轻言!是与不是,请你想好了再说。”
“不,不是天儿写的!”姜志忠有些慌张,但还是一口咬定遗书不是姜天写的。
莫如深不相信他,喝道:“彭捕头,拿一些姜天写过的文稿来!”
彭超递过来几张纸,莫如深把纸和那封遗书展开,平铺在桌上。
他对穆建说:“穆大人,您进士出身,颇通文墨,不妨看一下这上面的笔迹是否为同一人?”
穆建有些得意,因为他知道莫如深从未考取功名,是从一介布衣提拔上来的。
穆建迈着方步,走过来看了看:“依本官来看,这是同一人所书,勿庸置疑!”
莫如深对姜志忠说:“看来姜天早有自杀之意,为何身上有那么多刀伤?”
“我——我——我哪儿知道?”姜志忠结结巴巴地说,“我叫——叫你们前来,就是为查出真相的,为何两位大人反而问起我来了?”
这时,彭超走过来,把一段白绫递给了莫如深,并在他耳边说:“这是在被褥下发现的。”
莫如深点点头:“姜员外,你还敢文过饰非!遗书是姜天亲笔所写,现在又有白绫为证,这证明姜天确有自杀之意。”
姜志忠汗如雨下:“不,我儿不是自杀的!不是自杀的!”
穆建略带调侃地说:“莫大人,你不会真认为姜天是自杀的吧?”
莫如深说:“看来穆大人有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穆建轻蔑地说:“死者后脑碎裂,伴有鲜血及脑液流出,这是死者的真正死因。”
莫如深夸赞道:“穆大人目光如电,果然不凡。请问穆大人,死者胸前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我——”穆建突然语塞,“我——本官要斟酌一下。”
莫如深戏谑道:“我明白了,因为胸前有伤口,穆大人才把下官叫来了。”
穆建一愣,说:“何出此言?”
莫如深微笑道:“难道不是吗?在我来之前,你就发现了死因和遗书。你看过遗书,又放回去,无非是想考证下官是否有真才实学?”
穆建反驳道:“你说我看过遗书,可有证据?”
莫如深说:“您仔细看一下,遗书被折过两次。两次的折痕并不一致,细看之下,便能发现。第一次是死者折的,第二次应该您折的吧?”
穆建哼了一声:“何出此言?难道就不是凶手折的吗?”
莫如深说:“从死者的死状来看,绝非自杀。凶手打开遗书看完,又把遗书放回去,这又何必呢?”
穆建还在狡辩:“难道不可能是其他人吗?或者就是死者自己折的。”
莫如深说:“遗言不过寥寥三句话,并未修改,死者是应考仕子,不会言语不详,又何需修改?”
穆建说:“那我为何要把遗书放回去?”
莫如深笑着说:“因为自杀的动机,真正的死因以及胸前的伤口三者难以形成通顺的逻辑。”
莫如深给了他一些面子,没有直接说出他的不足——其实穆建搞不清楚这些要素的关系。
穆建当然清楚莫如深给了他台阶,他倒也识时务,就坡下驴了:“一切全凭莫大人!”
莫如深知道他已经服软了,也不再相逼。
他转身看看正在擦汗的姜志忠,说:“姜员外,将那把刀拿出来吧。”
姜志忠十分慌张:“什么刀?根本没有什么刀?”
穆建也看出姜志忠神色不对了,问莫如深:“莫非姜天是姜志忠杀的?”
姜志忠连连摆手,大声呼号:“两位大人不可妄言!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怎可杀死亲生儿子?我如何下得去手?”
穆建觉得姜志忠说得有一定道理,对莫如深说:“莫大人,我也觉得这不太可能。”
莫如深说:“是与不是,找到那把刀再说。”
穆建问:“到哪里去找?”
莫如深下令道:“彭捕头,张捕头,你二人各自向前后院搜索,找一把刀刃为四寸长的单刃匕首,不得有误!”
两人答应过后,各自带人搜索去了。
莫如深看了姜志忠一眼,姜志忠急忙避开莫如深的目光,顺势向后转了一下头。
莫如深笑了,令两个差役看着姜志忠,然后径直向后院走去。绕过书房,就到了后院,这里除了姜天的卧房,大部分院落被一座小花园占据。
这里景色不错,也很安静,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莫如深驻足在亭中,一眼看到了眼前的荷塘。
他对彭超说:“彭捕头,让兄弟们下荷塘,仔细搜索!”
彭超瞬间明白了,率先脱掉外衣,下到了荷塘里。差役们纷纷跟着下了荷塘,打捞匕首。
半个时辰后,匕首终于被捞了起来。莫如深所料果然不错,刀长七寸,刀刃四寸,是一把单刃匕首。
穆建这下服了:“果如莫大人所料,丝毫不差。莫大人之能,堪比大唐之狄公、前朝之包公,当朝也仅有宋提刑可以匹敌。本官佩服!”
穆建突然提到宋慈,莫如深颇为感慨:“穆大人过奖了,如深不及恩师于万一,何谈匹敌?”
“什么?”穆建一惊,“莫大人竟是宋提刑的弟子?”
莫如深说:“下官有幸,曾经跟着老师短暂学习过,所学皆是皮毛,然受益终身。”
穆建面露艳羡之色:“莫大人所说的皮毛足可令本官望其项背了。”
莫如深不想再说这些:“穆大人,不如我们先说案子吧。”
穆建这才说:“也好,也好。”
他们一前一后向前院方向走去。
穆建问:“依莫大人所见,凶手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