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是开玩笑的,没想到铁锁认真了:“三老爷,可不敢这么说!我哪有闲功夫,我是出来买茶叶的。”
莫如深觉得很奇怪:“二哥开的不是酒楼吗?你怎么买起茶叶来了?”
铁锁有些为难地说:“三老爷,您不知道。茶叶本来是城里的茶社送货的,可是有的人要喝某些品种的新茶,店里没有,只好出来买。那些有钱人家的管家师爷最讨厌,自己也是下人,偏偏喜欢摆谱。在府里侍候老爷太太,出了门自己装老爷。他们经常光顾酒楼,三义楼成了他们忙里偷闲的休闲之所,忙坏了我们。”
“什么?管家经常到三义楼聚会?”莫如深大喜,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铁锁说:“是啊,说来也奇怪了。他们来了一般不吃饭,喝几杯茶,吃些点心或小菜就走。所有花费也是一月一结,老爷允许他们签账,谁能惹得起他们!”
“什么叫签账?”莫如深问。
铁锁解释道:“签账就是他们自己在茶饭单上确认,并亲手写上所欠的银两,最后签字,这就是签账。”
莫如深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倒是能巩固老顾客,也算增加了收入。”
铁锁苦笑了一下,说:“三老爷此言不差,但他们毛病多,难侍候。就像今天这个人身在杭州,却不喝西湖龙井,非要喝碧螺春。我这不出来买碧螺春了!”
“原来如此!”莫如深很兴奋,“我跟你一起回去。”
铁锁一边走一边说:“三老爷,您不用当值吗?您可是堂堂的京畿提刑!”
莫如深不想多解释:“我也忙里偷闲一回。”
铁锁乐呵呵地说:“就是,该休息也要休息!”
两人说说笑笑,向前走去。
莫如深问:“铁锁,你整日在三义楼招呼客人,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长安口音的管家。”
铁锁摇摇头:“三老爷,我从来没有出过杭州,不知道长安口音是什么样的。倒是有几个外地口音的师管家什么的。”
“对,就是外地口音。”莫如深想了一下说,“有没有特别奇怪的?比如出来进去总是前呼后拥,带着三四个家仆。”
铁锁略一思索,笑了:“有一个,印象太深了。”
“是吗?说来听听!”莫如深大喜过望。
铁锁说:“那个人30多岁,留着两撇小黑胡,修剪得很整齐。他的谱大得很,非要喝碧螺春,所以我才出来买的。”
莫如深更吃惊了:“你说他现在就在三义楼?”
“是啊,就在二楼的迎宾阁。”铁锁说。
莫如深太高兴了,说:“铁锁,你真是我的福将。我给二哥说,给你涨工钱!”
“真的吗?谢谢三老爷!”铁锁很高兴。
莫如深说:“你回到酒楼后,一切照常,不得漏出破绽,就像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像我没有跟你说过任何事情一样。明白吗?”
铁锁善于察言观色,明白莫如深的意思:“三老爷放心,我明白!”
他们一起回到了三义楼。铁锁去招呼客人,莫如深来到迎宾阁隔壁的雅间。他踩在桌子上,在墙壁上方的小窗轻轻捅了一个洞,向隔壁观看。
果然,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坐在正中间,两旁还坐着几个家仆模样的人。中间那个人留着修剪得很整齐的小黑胡,神情十分倨傲。
莫如深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顾德璋的管家顾全。顾全为那个人端茶倒水,神情卑贱,对那个人极尽吹捧谄媚之能事。
那个人操着京兆府口音。莫如深心里一喜,果然找到了。
他不禁感叹道:“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家人七品官!”想来那个人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管家或师爷。
他们一共是五个人,个个衣着整齐。中间那个人虽然是一副管家或者师爷的打扮,衣服却是真丝的,这绝不是一般人家能穿得起的。
铁锁进到了隔壁房间,毕恭毕敬侍奉着那位爷。一切安排妥当,铁锁才退了出来。
莫如深趁机拿出手机,透过小孔,对准了那些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从桌子上下来。
莫如深走到门口,叫住了铁锁问:“他们是怎么来的?骑马、坐车、坐轿,还是步行?”
铁锁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坐一顶镶着金丝边的轿子来的,那顶轿子很漂亮,与寻常所见的轿子不同。”
莫如深说:“能不能带我看一下?”
铁锁说:“当然可以。三老爷,您跟我来。”
莫如深跟着铁锁来到了专门存放马匹和轿子的偏院,一眼看见了那顶轿子,果然与其它轿子不同。
他拿出手机拍下了照片。自从回到京城,他的手机又能充电了。此前,在梅州三年他没有给手机充过电,当然也没有用过。
铁锁去忙了,他找到了郑虎问:“二哥,那顶镶着金丝边的小轿是哪里的轿子?”
郑虎略带神秘地说:“老三,怎么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他故意激郑虎:“二哥,我很好奇,你到底知不知道?”
郑虎指指他说:“老三,你学坏了,对我用起激将法了。不过,我提醒你,用这种轿子的人不是一般人,你一定要小心。”
他越发感兴趣了:“二哥,你怎么如此啰嗦!”
郑虎知道不告诉他,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虎停顿了一下说:“用这种轿子的是皇宫大内,此外就是太子宫和驸马府。”
他明白了:“是宫轿!”
郑虎点点头,说:“老三,如有行动,你一定要谨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领会到了郑虎的好意,内心也慢慢凝重起来。如果太子或者公主牵涉其中,事情就复杂了。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穆建奇怪的表情,看来穆建可能认识迎宾阁里那个长安口音的管家。
那个管家如果不是皇宫大内的,必是太子或者公主府中的人!莫如深的额头慢慢渗出了汗珠,他全力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他在偏院的石凳上坐了好半天,正想起来到楼上看看。他一抬头却看见刚才在迎宾阁的那几个人来到了那顶漂亮的轿子前,那个人钻进了轿子。
四个人抬起小轿,慢慢出了偏院。莫如深远远跟在后面。
他们到了东市,买了一些东西。接着他们向西穿过几条街,来到了一座宅子跟前。
莫如深远远望去,吃了一惊。门头上写着三个大字——景泰宫,这是太子宫!
莫如深的两腿突然像灌了铅似的,步履维艰。他内心不停地作着思想斗争,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万一真与太子有关,该怎么办?如果宋理宗知道案子与太子有关,他会如何处理太子?
他熟读历史,深知在家天下的封建社会,是非曲直由皇帝一句话便能决定,案件的判决结果也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他没有回提刑司,直接回到了家里。罗红缨正在三进院练剑,看到莫如深进来,放下了剑,迎了过来。
莫如深没有说话,直接把罗红缨抱在了怀里。小红和小兰识趣地走开了。
虽然罗红缨与莫如深成婚时间不长,但已经相处了六年多。她对莫如深十分了解,猜出他一定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罗红缨抱住他的腰说:“深哥,你说,我能干点什么?”
莫如深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罗红缨便知道了他的心思,这让他大为感动。
可是关键时刻,除了罗红缨和彭超,他又有谁可以依赖呢?多年以来的同甘共苦让他们形成了异乎寻常的信任与默契,这不是简单的学习和协作就能办到的。
景泰宫里,太子正在与总管杨玉贵说话。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那就是罗红缨。
这是莫如深的安排,他决定先对太子的线索保密,白天与兰永年及穆建周旋进行常规调查,晚上与罗红缨一起暗查。
几天来,穆建已经觉察到了莫如深的顾虑,两人谁都没有说出来。兰永年保持着一贯的草包心态,被蒙在鼓里,却浑然不知。
常言道:欲知心腹事,单听背后言。经过几天的暗中观察,太子和杨玉贵并未说过任何不法之事,甚至连科考都没有提过。
莫如深听了罗红缨反馈回来的情况,有点等不及了,同时太子的荒淫无度让他感到无限凄凉。
太子不到二十岁,却整日沉迷酒色。太子宫中的大小事情几乎都由杨玉贵来打理,他几乎是一手遮天。
难怪杨玉贵在外面嚣张跋扈,原来他竟然能当太子大半个家!
几天来一无所获,罗红缨很沮丧。莫如深不以为然,他对这件事有了新的认识。
罗红缨抱怨道:“我连去了几天,什么都没发现。成天就见到太子吃喝嫖赌,我都有点不想去了。”
罗宗长叹一声:“这就是我大宋的储君!年纪轻轻,不务正业,登基后岂能治理天下!”
罗红缨问:“深哥,你说,今天我还去吗?”
莫如深说:“今天不去了。”
罗红缨有些落寞地说:“不去也好,反正没有什么发现!”
莫如深劝罗红缨:“红缨,不要这样说,我倒觉得没有发现就是最大的发现!”
听了他的话,罗红缨很诧异。
罗宗听出他话里有话:“如深,你有什么想法?”
莫如深说:“师父,红缨,根据查证我找到了杨玉贵,他操着京兆府口音。杨玉贵是太子府的总管,所以我们不敢明查,怕本案与太子有关。可是几天来,太子和杨玉贵从未谈论过科场舞弊案,这正常吗?”
罗红缨还是不太明白:“他们没谈论过,所以我什么都没发现。”
莫如深摇摇头:“不然。科场舞弊案震动朝野,皇上都亲自出马了。如果案子真与太子有关,他们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有谈起过?”
罗红缨点点头:“这确实有点怪。”
罗宗好像明白莫如深的意思了:“如深,你的意思是太子可能与本案无关。”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莫如深说,“除了这些反常现象,太子的动机也有问题。”
罗宗说:“你说说。”
莫如深解释道:“其一,太子沉迷于酒色,不像是关心科考之人。即使他故意伪装,也不必在私下里依然如此。其二,皇上子嗣不多,不是暗弱不堪,就是年少无知,没人与太子争大位。皇上已经年迈,大位迟早是他的。他完全不必插手科考,提早培植自己的势力。”
罗宗点头道:“言之有理。”
罗红缨很欣赏莫如深,现在已经成婚,更加不必隐藏自己对莫如深的欣赏了。
她笑着说:“深哥,还是你厉害,我怎么没想到呢!”
罗宗问:“如深,你们的侦破方向是不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