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端午,京都的百姓一大早就忙着给自家门前插上了艾草,而这艾草,必定是鸡鸣前刚采摘回来的,仔细扎成了虎形,高高悬挂于门廊下,用以禳毒辟邪。
清晨的微风带着一丝潮意钻入了窗棱的缝隙里,拂起了少女的额前碎发,她微微低垂着螓首,正全神贯注地拨弄着桌面上的几枚铜钱。
良久之后,只听见她低低的呢喃道:“这……即有血光之象,又有祥瑞之意……这卦象着实有些奇怪……”
这时,有人来敲门:“慕姑娘,老爷请你过去。”
“来了。”
将铜钱悉数收入荷包内,又将书柜上的一本蓝皮册子拿在手上,慕南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小丫鬟伸手接过南星手中的册子,错后半步跟随着她一起往周老爷的院子走去,那双圆润的杏眼忍不住朝南星脸上看去。
经过一夜的睡眠,那张清丽明媚的俏脸犹如一朵出水芙蓉,迎着朝阳的清辉,散发着迷人的风采……什么叫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冰清玉洁,她如今是再明白不过了,就算是那些名门闺秀,恐怕也没多少人能胜过眼前这位娉婷女子吧?可惜自家老爷独自在京为官,家里没什么正经的小姐可以让她对比一二……
“慕姑娘,大伙儿早前采了不少艾叶,回头也给你的房门插上一些吧?”
慕南星闻言笑了一下,这端午插艾也就是个习俗罢了,若真能辟邪还用得着那些道士上蹿下跳的么……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欣然道谢,“好,那就劳烦小素妹妹了。”
“不麻烦,顺手嘛!”
小丫头眯着眼睛暗自开怀,她这算不算是博美人一笑了呢……
……
慕南星一进主院,就看见了立在廊下赏花的周文山,她将两手摆在腰侧屈膝行了个礼。
“伯父万福。”
周文山见她来了,便抬手招了招,示意她进屋。
走至书房,周文山在书案后头落座,捧起茶碗啜饮一口,问道,“抱经阁内的藏书总目可整理好了?”
“是的,昨夜做了最后一次复核,所有的藏书都列在册子里了,伯父请过目。”
说着,慕南星上前一步将蓝皮册子递给周文山。
随后有一柱香的功夫,周文山都在仔细翻看手中的书册,时不时点点头、摸摸胡子,偶尔又好似陷入了回忆中呆怔半晌……
慕南星沉静的立在一旁,书案上摆着一张巨幅字帖,“道法自然”四个大字就这样映入眼帘,看得出来有些墨迹还未干透……
老爷子除了爱藏书,也爱书法,一天到晚不知道要写多少幅字帖,幸好他写的字帖不往抱经阁里放,不然就得单独开辟一个书柜了……想到这里,慕南星不由得有些惆怅,不仅是抱经阁,就是这间书房,再过些时日便该物是人非了。
眼前这位年近六旬的睿智老者,在京都官场沉浮数十载,脾气耿直、刚正不阿,从不拉帮结派,早些年朝政清明,得了重用,而到了这几年,朝中党派渐立,老爷子却依然故我,终究还是败在了倾轧之下,所幸还能体面辞官,只是到了结算手头的资产时,才发现这些年来什么也没攒下,所有的收入都花在了购书之上。
想起家乡还有老父老母、卧病在床的老妻,膝下无子,眼下又是落魄而归,哪还敢载着这么些书回去……一咬牙,决定将书尽数转手,也好换得一笔养老钱……
又过了一会儿,周文山才依依不舍地合上书目册子,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贤侄女,老夫已经决心要把书转给云天书楼了,今日便约了对方过来谈这事儿。”
周文山抬头看着慕南星,多少有些感概,这位故交之女,帮他打理抱经阁已经三年多了,爱书懂书之情,实在是不可多得,如今抱经阁即将成空,她的去处他也不得不另做打算了。
“知道你自始至终只想以书为伍,老夫有愧,不能保住这小小一座书阁,你虽是女儿身,但德才兼备、能力出众,老夫已经将你举荐给了云天书楼的当家,他与老夫颇有交情,为人也坦荡,你去了他那里,老夫固然已是有负令尊所托,但多少能弥补一些……”
……让她去云天书楼?
慕南星闻言有些惊讶,忍不住微微睁大了双眸……
那可是号称拥有藏书百万的天下第一书楼,集藏书、刻书、售书于一体,其书制作之精良、销售之火爆,就连官刻也比不上!
更重要的是,对于她来说,若是进了云天书楼,能靠近那个人,就等于找了一座强而有力的靠山,自身安危从此就能多一层保障了……
只是,对方真的能凭周文山这一番举荐就同意让她去么?
但无论如何,这对她来说,都是意外之喜,或许可以试着争取一下。
她收回思绪,对着周文山深深行礼道:“谢谢伯父,有劳伯父为南星费心了。”
慕南星是敬重周文山的,从一开始他们兄妹二人上门投靠,便对她关照有加,听说她喜爱读书,二话不说就把她安置在了抱经阁,而她哥哥慕峰,更是亲自举荐给了京都数一数二的岚山书院,只等今年参加科举了。
“贤侄女不必如此,这是老夫该做的,否则,将来九泉之下哪有脸面去见令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