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62章 【荆棘玫瑰】请宽恕我(2 / 2)消失的伊甸园首页

细薄的刀吸饱了血液,从温热的尸身钻出,堆叠在一起绽放出妖冶芬芳的玫瑰,如一片片形状锋利的血色花瓣。

鞋底被流淌的鲜血浸湿,知安抹去溅落在眼角殷红的血滴,往前走了几步。

“砰!”

一颗滚烫的子弹猝不及防嵌入离她一寸距离的地砖,特质的弹片把砖面打得四分五裂,再如流星一般坠落划过她的手背,细腻的皮肤起先亳无破损,然后破开一小道口子,血珠止不住地滚落。

知安垂下眸,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伤口,鲜红攀上指尖,她没有回头,而是偏头看向身侧的墙面。

半透明材质的墙犹如一块模糊的镜子,映出数不清的尸骨血肉和唐寻春含笑的脸庞,他穿着蓬松雪白的碎花长裙,腰肢束得极细,又戴着长至腰间的黑假发,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远远看去像个纯真而脆弱的少女。

“啪嗒”,他将枪支扔下,提着裙摆朝她缓步走来。

那细瘦的手腕布满青紫经络,顺着手臂蜿蜒至上,被一块块淤黑覆盖,肿胀骇人。

似是注意到知安的目光,唐寻春反倒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展露起自己的身体,可那神情偏又阴郁,狰狞,仿佛从血海中爬出的骷髅人,潮湿腐烂的内脏成为罪恶养料,眼神冷鸷癫狂。

“又要去找他吗?”

“无论多少次,你都不会选择回头。哪怕结局是死亡。明明最怕鲜血,现在能毫不犹豫地杀死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对吗?”

右侧身躯的血肉骨骼开始大片脱落,顷刻间暴露半边森白骨架,唐寻春的脸庞也似被高温融化,血液潺潺流出,褪去一半属于人类的面皮,空落落的眼眶、颧骨和下颚骨挂着稀碎血块。

室内泛滥的血气他闻不到,如同埋伏在躯壳里的死亡,骨骼经脉在分秒消逝间生锈,把坍塌破裂的血管碾得吱吱作响。

这是一个缓慢又鲜明的过程,但他触摸到了凌空感,魂与肉分离,世界变成巨大的弧。

如果时空是圆形,如果他再跑得快些,就能和遗失在时间洪流里的标记点相遇,可那时的他已无法保持完整的样貌,只余枯骨残骸再见故人。当他醒悟过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刻舟求剑。

他们不在一个地方,他们相距甚远,他撕开那条裂缝跌入循环,追赶眼前的她。

真实的唐寻春早已在一周目进行时消亡,湮灭于一场荒诞疯狂的精神力爆炸。他看见了站在爆炸中心的人,是他缀在生命尽头的一道虹,是他日夜酝酿,不为人知的情愫,是困住他的枷锁。

她竟妄想自我抹杀也要唤醒那个人。

压碎他的不是永恒的虚无,而是他亲自圈入怀的深渊。

但她的人格并非他想象的那般脆弱,世界再度重启,二周目,三周目,四周目......无一例外,他被困在无法触摸任何人的维度空间见证她一次又一次地飞蛾扑火。

最后,她终于真正消失了,笑着奔向罪恶的沼泽,被荧蓝光芒吞噬,化作漫舞飞蝶,成为那人的一部分。

世界崩塌,刺目白光以不可抵挡的态势燃烧虚拟副本,即将消散的灵魂坠落在具象世界,暗蓝乌沉的天空像发了霉的面包,高高低低的屋顶连成一片幽黄出现在他面前。

他仰面平躺在空无一人的石子路,手里攥着半块硬邦邦,踩出个黑色脚印的馒头,细密小雨滴落在他脸上,嘴里是苦涩的血味,心脏仿佛刚学会跳动,每一下都跳得胸膛剧痛。

这是......什么地方?

搜刮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女人尖锐的嘶吼哭喊,老旧建筑的落灰,飘在空气中的呛鼻烟火,那是好多年前......为了个馒头被拖拽到铁路磨得头破血流,皮肉溃烂,连姓名都没有的小孩。

他是一无所有的烂人。

眼里的世界颠倒过来,唐寻春在世界之外见到了真相。

自以为苟活于世的流浪原来早就是南柯一梦,卷入而不自知,他与她的相遇是上天悲悯的馈赠。

当再度站在梦中人眼前,唐寻春见到她仍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义无反顾地朝灭亡走去。

他知道的,她只是想带那个人走。

可他也不过是想带她离开而已,他分不清自己是从未来穿梭到过去还是窥得了未来,那都不重要了。

“跟我走吧。”

唐寻春轻声道,嗓音因压抑到极致而隐隐颤抖,将未来消亡的世界简而告之,他睁着半只空洞无光的眼,细细描摹知安的模样,伸出完好的一只手摊开放到她面前,“他已经消失了。跟我走吧,好吗?”。

“......糖糖。”

下一瞬,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但知安的话又让他全身的血液涌入冰冷深渊,他踩着潮汐始终抵达不了遥远的彼岸。

“就到这里吧。”

“剩下的路,我来走就好。”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捧吹散的蒲公英。

唐寻春用力抓紧她的手腕,她也不挣扎,只是抬眼静静地凝视,“我没有怪过你。”

“你骗我,你总是骗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他攥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庞,一半是雌雄莫辨的容颜,另一侧是恐怖森冷的骷髅骨,黑发衬着他苍白的脖颈,仿若衰败凋零的杏花,花不像花样,人不像人样。

“我送你的珍珠也不见了,为什么不愿意好好戴在身上?你厌弃我,所以要把我的东西都丢掉,丢到没人看见的角落里......”

唐寻春蓦地攥住指骨,停顿两秒,眼神逐渐变得狂热错乱,似哭非哭道:“你想起来了,想起我了对不对?你是我的糖糖,我们在福利院生活了十年,一起长大,如果不是那场因为大火,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不,当初你是要丢下我去新家庭的,我听到院长说林女士第二天会带你走,那晚你收下她买的碎花裙就是为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去新家吧......还记得吗?”

“我剪坏那条裙子,捡起角落没被踩灭的烟头烫了几个洞,最后烧了它。当时你已经不太爱哭了,可你为了一条外人送的裙子同我置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在你跑开的时候拉住你。后来我在火海里等了好久,你都没回头。真正清醒过来时是在海岛上的实验室,在那之前我已经经历过好几轮实验,记忆在不断刺激下慢慢复苏。我终于想起来你,也看见你了。可你把我遗忘在过去,当我看着你接近那个人,偷偷相处,无论在什么时候你总会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你再次看见我的时候,哈,居然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是啊,我是个被烧毁容的怪物,让你觉得恶心。糖糖从小就喜欢美好的东西......”

“可是我嫉妒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那里都能如此简单地得到你的喜欢。本来我还能忍受,只要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但后来,他想带你走,你要跟着他彻底离开我的视线,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把我扔在深渊......我想,就当个恶人吧。谁都不要解脱。”

随着他情绪的激烈起伏,另一半脸的裂隙也越来越大,渗着黏稠的暗色液体,如同一条条剥了皮的猩红蛇身从血管里流淌而出,蠕行至她脸前,扣住脖颈,肩膀。

“现在,还会坦然地说出不会怪我这种话吗?是我亲手把你送入黑暗,是我......”

“吭——”

话语停滞,整个身躯猛地颤动摇晃,睫毛溅上血珠,唐寻春眨着眼,慢半拍地低下头。

在他的锁骨下方,靠近心脏处,有一个鲜红潮湿的血洞,从背面贯穿他胸口的爪牙上勾着淋漓碎肉,红艳的血液喷涌,浸染苍白瘦弱的肌肉,血沫掉落在地汇聚成一滩血泊。

“哒,哒,哒”

沉闷的敲击声自身后响起。

满身浴血的少年从暗处走来,单手拖着根长棍,顶端摩擦地面发出拖拽的撞击,蜿蜒一路的血迹仿若他脚下揉碎的花海。

严地套着深色的宽大斗篷,窥不见一丝外露的肌肤,领口高束遮住下颚口鼻,只露出帽檐下的一双眼,额前的碎发凌乱,好似有什么泅在眼角,又混了灰尘刺进眼睑,灰扑扑得看不清。

待他走近了,才见他藏在斗篷下的后背高高凸起,像是背了个人。

几条粗硬的触手从他背后延伸出来,狂舞蠕动的蛇头,与那条攻击唐寻春的爪牙色泽形态极其相似,赫然出自一体。

唐寻春捂住半边骷髅白骨,身形摇摇欲坠,张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当他对上知安黑白分明,干净得捞不出半分情绪的眼眸,这一刻痛感格外明显,嘴里尝到咸津津的味道,他伸手去摸,满手的湿润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水,仿佛在这一秒,冲走了所有的执拗与不甘,空荡荡只剩迷茫。

他睁着逐渐失焦的眼睛,面对知安平静如水,近乎寡白的面庞,眼睫颤了颤,手指无力地抬起,慢慢替她整理弄散的衣领,再从濡满血液的衣兜掏出几颗血淋淋的糖果举到她眼前,“......对不起,我没找到以前的那种牌子。”

“生日快乐,糖糖。”

他是虚伪贪婪的暴徒,于泠泠冬夜撬开别人屋前的江雪,将那野花摔入遍野泥泞。

他想他的身体长出树枝和鸟巢,成为倦鸟的一方栖息之地。

愿得到她的宽恕,愿,她不知,这是一场荒诞漫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