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再也做不成人,那你们......也别想做人了。”
小白终于坚持不住,单膝跪地,两只手还死死拖着背上的人,喉间腥甜,顿时喷出一大口血,嘴角下颚吐得整片血淋淋,脸色惨白。
全身肌肉都绷紧了,腰部使力撑着地重新站起来,立在那里像把锋锐出鞘的利剑,她扬起下巴,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舔去嘴角的血,又苦又咸。
“呵,枉你这番情深义重不离不弃,你可知你背着的是个冷血无情的小怪物?若没有生魂占据这具躯壳,他会彻底变成一只嗜血的怪物,不知人间冷暖,你还想与他风花雪月,简直可笑至极,痴人说梦!而今他的生魂已是消散之时,压制不了本性的恶,凡是人,固有七情六欲,我很早便知这怪物缺乏正常的同理心,不知何为喜何为怒,嫉妒,贪婪,爱欲......可他什么都没有。”
“若不是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青玉的血脉,是最合适不过的容器,我早在那年就将这个小怪物投入井底......”
“苏妲。”
“收手吧。”
一道沙哑疲惫的男声在祠堂里幽幽回响,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口音略显生涩。
苏妲怔怔地回过头,看见不知何时从棺椁里坐起来的白骨,她的神色似痴似癫,阴冷的双眸转瞬含着泪花,“阿,阿玉......你记起我来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红纱遮住血污不清的双腿,理了理鬓角碎发,面色含羞,“你瞧我,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还是很好看。”
苏妲垂下眸抿嘴一笑,竟有几分温婉柔和,“阿玉......”。
白骨坐在棺中,头颅朝向苏妲,像是在仔细描绘她的样子,许久,“放过无辜的人,不要再作孽了。还有,小月......”
“他不是我们的孩子!他是个寄生的怪物!”
苏妲打断他的话,捂住脸痛苦地尖叫起来,“你还在怪我,还怪我是不是!你恨我当年把你做成人彘养在身边,可若不是你逃跑,我又怎会,怎会想出这法子把你留下来。我们的孩子......你要是安安分分待在苏家,也不会在逃跑时早产,害得他在山里冻死!我看见他时,他已经冻僵了,浑身青紫......”
“我知道小月不是我当年在山里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也知道他生的是个男孩儿。
他如何能不清楚,那可怜的孩子在自己怀里冻得颤抖不停,气息渐渐消失,又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活过来。
在焚塔塘,生下男婴则被视为灾祸,人鼎和孩子都将受以焚刑,尸骨在祭台放置七天七夜才可洒进山谷。而当时苏妲作为下任族长的继承人,更是不能打破百年传承的规矩,传闻下一届族长诞下子嗣后可修炼永生秘籍,年轻时的苏妲就是个爱美的姑娘,每日花瓣沐浴,香气净身,对维持美丽的容貌趋之若鹜。
当年苏妲带人抓住了昏迷在山谷的李青玉,凡是见到那个男婴的人都被苏妲直接处理了,尸骨坠入山崖,遗骸粉碎。
可谁也没想到,那个孩子分明早已断了气,却又活了过来。
李青玉到现在记得,那孩子第一次苏醒时的眼神,寂寥,平静,空无一物,完全不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后来,他被苏妲圈禁起来,再也没见过孩子,直到死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
“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没能跑出去。”
苏妲红了眼眶,痛哭出声,“阿玉,是我错了,我不该那般对你。在你死后,我就一直在忏悔。祈祷你能再次活过来,这么多年,我好好滋养着那具容器,用自己的血蛊养你的尸魂,就盼着你,盼着你在今天回到我身边,阿玉,快上那小怪物的身,他的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李青玉慢慢摇头,“苏妲,你杀了太多人。尸油焚香,骨头制炉,人肉磨成肥料。这些年我神志不清,又被你圈养在这祠堂吸了太多尸气,借生人的躯体还魂,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最终会变成以吸食人血为生的活死人。”
“我不想不人不鬼的活着。”
“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别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苏妲缓步走到棺椁前,脚下是流淌的血河,她抬手抚摸着白骨,轻轻地笑,“不,这不是你说了算。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死才能解脱。”
长明灯重燃,烛火摇曳,恶鬼嘶鸣不止,黑蛇尖哮着露出獠牙朝悄然退至门口角落的小白扑去。
苏妲正欲欣赏她被撕裂成碎肉的模样,后脖突然一重,白骨森森的手握住她的肩颈,把她拖入棺椁。长明灯被打落,坠进棺内,滚烫的火舌舔上金丝被褥,一眨眼便燃起来。
“李青玉,你疯了!李青玉......”
骷髅骨架翻过身,重重抵住棺材板,将哭叫不止的女人压在下面,骨头焚烧的焦味弥漫开来。
他遮住苏妲的双眼,头颅埋进她颈间,“苏妲,我不恨你。”
“但我也不会爱你。”
他爱那年秋天在山谷里放飞纸鸢,会为了给野兔包扎伤口四处采药而迷路的少女,这份延长的爱意让他对现在的苏妲生不出浓烈的仇恨。
物似人非,往事过眼云烟,他的苏妲迷路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