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抹了把掉在额头的水珠,雨好像又下大了。
祠堂的两扇门虚掩着,从里透出微弱烛火。
苏潋月在门前站了半晌,肩膀背脊并不紧绷,姿态舒展地立在那里,让人生出闲适的错觉,侧脸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只见下垂的睫毛很长,盖住线条深邃的眼眶,却非显得柔美秀气,倒是衬得眉骨轮廓冷漠而凌厉。
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敲响门,曲起的手指骨骼修长,淡青色筋脉,微凸的骨节呈现严冷病态。不多时,里面传来苏妲含笑的言语,“是小月来了,外头风大,进来罢。”
苏潋月走进祠堂,深黑高挑的影子落在湿冷地板,恍若渗透雨夜的寒意。
门被夜风吹得阖上,室内未落入满目昏暗,角落摆放着数鼎香炉,火光摇曳,白烟袅袅,香气弥漫了整座祠堂。
苏妲倚在红木椅间,旁侧斜插着一簇香,照得面似流玉,身段窈窕婀娜得像是蛇,胸脯浑圆高耸,腰肢纤细,眉色若青烟,风韵犹存的美人抬眼看向苏潋月,笑道:“怎站着不动?过来些,让为娘瞧瞧,可是又瘦了?生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再瘦就脱相了。”
“来,去上几根香。”
苏妲从身侧那簇香里取了三根长香,拿起时,一端翘起的指尖沾了血渍。
片刻等不到回应,她敛去笑意,抖了抖烟灰,重新将香头倒插入置香缸,“看来许久不见,小月与我生分了。”
那“缸”一颤,抖落簌簌白灰。
细细望去,是个佝偻扭曲的赤裸人形跪在苏妲脚边。
如果那勉强还能称之为是“人”的话。
他的嘴里塞了一大把点燃的朱色线香,将嘴堵的严严实实,撑得唇角渗出黏连血丝,两个漆黑可怖的眼眶空落落地挂在脸上,未剃去的眼肉腐烂潮湿,脓流黄水连连。
上臂和脚掌被砍断,只能用手肘和膝盖在地上爬行,祠堂里没有铺毯子,磨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狰狞的鞭痕烧伤遍布嶙峋脊背,像一只只长脚蜈蚣攀爬着,长出的淡粉色嫩肉向外翻张,细长的赤红针线穿过皮肉,仿佛被银针寸寸缝补的人皮。
祠堂寂静无声,绵延细雨吹打窗沿,香炉内橘红色的火点像黑暗中一双双窥视的鬼眼。
苏潋月忽然侧头朝着椅上的人不甚分明地笑了笑,上挑的眼睛依旧冷淡,嗓音轻得令人胆颤心惊,好似咬着人的耳垂细声低语,有种古怪狰狞的温柔,“我当然很想念您。”
“我的母亲。”
“可您总是垂怜于旁人。”
藏于美丽皮囊下的恶鬼撕开皮肉,盈满世间最纯粹的恶,将“温情”咀嚼碾磨在唇齿间。
大氅间探出的手修长而骨感,苍白五指满是鲜血,颜色异常艳丽,渗着病态森冷的美感,流淌的赤红从指缝流入掌背,再滑下手腕,犹如冷峻典雅的浮雕艺术品染了色料。
屋外聚起阴云,闷雷轰轰作响,残余的阴影被窗边涌上的乌云吞噬殆尽,他的身形被淹没得只剩下一圈冰凉的轮廓,影子染得漆黑,冰冷,像场黑色的雪沉甸甸地覆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