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大院,宋吕社中。
宋三万万没想到,今日会来这么多人。当他最初看到梁道行在院子里摆满了桌椅的时候,还有些笑他小题大做。毕竟整个古平县,秀才文人就那么几个,这么多的桌椅,就算人都来了,也不过坐满不到一半的样子。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佩服梁道行的先见之明。梁家虽然家中有钱,但毕竟不是世家。不是世家,就是寒门。而梁道行这个人,能以寒门的身份,而成名士,并执一州之牛耳,的确有自己的能力。
单是这种组织能力,已经让宋三心服口服。此时不单单是古平县,几乎临近的周边地区,能够赶过来的读书人都来了。很多人没有请帖,但是文人进入任何公家组织的文会,都是不需要请帖的。
宋三觉得,梁道行最初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也是没有想到的,人数只怕也超出了他的预计范围。除了前排的一溜八仙桌,后面摆的那密密麻麻的长凳,还有许多人没有坐位。但是他丝毫没有乱。
梁道行在稍稍惊讶和思考了一瞬之后,便安排剩下的人站在不遮挡舞台视线的地方,他的态度放的极低,那些人看到一州之长,如此态度和自己说话,也都没有什么脾气。毕竟都是读书人,他们不是来置气的,他们是要看看那个《牡丹亭》。
宋三并没有刻意宣传,他最初只是想要拿古平县的读书人试水,可是这种事情,在文化圈子里,传播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些人,的确是抱着“来看看”的目的来的,如果演出让他们不满意,他们一定转身就走,不会有半点儿犹豫。但是宋三相信,他们走不了,他们会瞬间迷恋上即将展现的东西,就像他当年一样。
很多人,不喜欢戏曲,一来是现代的娱乐手段太多,二来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喜欢。他们从没有坐下来,仔细的看一次戏剧,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舞台最前面的十几张桌子,都是八仙桌,但是只有三面放了椅子,面对舞台的一面是空的。桌子上摆着茶水,放着瓜果,有衙役提着烧水的铁壶,站在一旁等候。一旦有人要求加水,他们就会上前伺候。
宋三的朋友们都坐在第一排,当然还有远道而来的山东知府何云。据司马书说,这位何知府是汉朝大儒何宴的后人,而且这是有家谱和传承的嫡系,跟梁老爷子那个“梁鸿后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即便如此,这位知府大人也是个寒门。但是寒门也是分等级的,祖上有没有出过大儒自然是不同的,而有没有进入过《文史》,或者在《文史》中记载的笔墨轻重,也是不同的。更何况,何宴还是曹家的驸马,族人虽然不是世家,但何宴本身却是。
不过这位知府大人,却没有坐在最中间的桌子,最中间的桌子上做的,是吕西星、梁老爷子,和孙家老太太。如果只有这三个,何宴当然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甚至你不让他坐,他说不定会有点小脾气。
但是,当他看到司马书和庄瑶的时候,就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这两个人也和他坐在同桌。在世家两个字面前,他一个知府又算的了什么?这就是荀子说的,人应该有贵贱之别。这种贵贱,是人经过无数的苦难,争来的。
世家地位高贵,许多人感觉不公平,可是仔细想想,司马迁身受宫刑,在昏灯下撰写《史记》的时候;孔夫子带着几个学生,奔走在中原大地的时候;王羲之练字洗笔,把一整个池塘染黑的时候,这些觉得不公平的人的祖先,又在做什么?
退一步说,你所谓的“不公平”,其实是一种妒忌,可这些人很少有人想过,如果你也和司马迁这些人一样做些什么,你的后代子孙或许也是世家。
没有贵贱之分,这个世界上谁还会去读书?谁还会去努力?为何还要《劝学》?司马迁他们从没有想过之后的荣耀,他们只是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但不代表我们不把荣耀加在他们的身上。行仁义之所以应该被夸奖,是要让别人看到这一点,而学着去行仁义事。
这个世界不可能所有人的思想都至高无上,大部分人追求的是利益,那么就让他们看到利益好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利益,就是世家。
宋三身后跟着张龙赵虎,他们手里都抱着厚厚的一摞小册子,上面印着《牡丹亭》的剧情简介,和所有的唱词。他们一个个的发放下去,即便是最普通的秀才,宋三也亲自送到他们手中。
昆曲的唱腔,山东人乍听之下,必然是听不懂的。实际上不光是昆曲,就算更接近北方标准的京剧,也不是所有的北方人能听得懂得。这里面包括宋三这种铁杆戏迷。
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这句话是后世某个又高又瘦的老头儿说的。
戏这种东西,从来不怕提前透露剧情,越是看的次数多、越是对剧情和唱词熟悉,就越有意思。即便是在戏剧鼎盛的民国,那些艺术家们排演新戏之后,也会给观众发放这种小册子,因为他们知道那些听了一辈子戏的观众,绝不可能听懂所有的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