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动不动,而随风不止的帷幔,与被黄昏逐渐拖得很长的影子,像是她无声的哭泣。
此刻,一旁的禁军侍卫才小心翼翼地上前。
看着屈膝行礼的禁军统领,墨兰叹息道,“太皇太后,归天了。”
……
天阴,国丧。
哀乐奏响于大内宫中,命妇与百官皆着白衣、戴素花。
林噙霜装了一辈子的贤德仁慈的好人。
所以在她的葬礼上,大多数的命妇不需要帕子,都哭得不能自已。
太上皇依旧带着帷幔站在灵堂前。
她没有跪下,没有焚香,也没有烧纸钱。
她低着头,看着面前停灵的棺材,一动不动。
娘,你想要的生前身后名都有了。
是你应得的。
不是我给的。
我只是给了你机会,抓住机会的是你自己。
……
七七四十九天丧期已过。
朝中一切如旧,可乾元太上皇依旧着素衣戴白纱终日茹素。
十年如一日,二十年如一日。
宸女帝也步入了中年,这时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立了幺女为太女。
可天不遂人愿,一场时疫传入宫中,新帝病逝。
朝中,乱。
太上皇乾元女帝出面代理朝政,处置叛乱扶持太女登基。
所有人都震惊于这位太上皇的‘硬朗’,甚至怀疑这位‘太上皇’是否只是某人乔装打扮。
但。
盛家人的沉默,以及早已即将致仕老人感动的泪流满面的模样,让这些未曾见识过乾元女帝风采的新人打消了一切念想。
太上皇虽老矣,却也还是当年那个御驾亲征、威风赫赫的乾元女帝。
待到太女顺利登基,乾元太上皇被尊奉为无上皇。
历朝历代鲜少有帝王能活到这个年岁,既是人瑞也是盛氏皇室的标杆。
数月后的冬日,初雪,秦王盛明兰重病。
无上皇离宫,亲自前往亲王府探望。
寝室中,屏退了仆从与女使。
已经是暮年的姚依依,抬头看着腰杆不见一丝佝偻的无上皇,虚弱的调侃道,
“墨兰姐,说好的‘知天命’了呢?
你真是害我白担心啊。”
姚依依没有等待墨兰的回应,她自顾自的、一股脑的说着她想说的话,
“我要先走了。
但还有盛棠活着呢,你别太担心,也不要觉得孤单。
腿脚还利索的时候,长寿就是享受。
在皇宫里白不享受,不要亏待了自己。
能别人做的,千万别自己动手,能躺着就别坐着,但还是要注意每天多走走、多锻炼,老胳膊老腿的,活动活动、血液流通对身体好。
多吃蔬菜多吃鸡蛋,水果也要多吃一点,茹素总是会缺蛋白质……缺少营养,你还是要吃一些肉的才好。
不然,营养跟不上器官衰竭……”
姚依依的脑子有些跟不上她的嘴,现代化的措辞让她反复纠正着自己的话,吞吞吐吐的,她自己也好生着急。
“我都听得懂,没事的,你只管说就好。”
姚依依浑浊的眼睛闪出了亮光,她转头、抓住了墨兰的衣角,带着希冀赶忙追问道,
“墨兰姐,你果然是天人吗?”
“算是吧。”
“这样啊。”
姚依依心中大喜之后又有些释然,这样天大的秘密墨兰姐也还是告诉自己了。
临死前,有些话不说明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姚依依说,
“谢谢你。”
“有了这辈子,我才觉得自己没有枉活一世,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的愚昧狭隘。
我觉得自己能够有机会重来一回,能重新做人,能活成这个样子,真的是太好了。
谢谢你。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仿佛是上天派来开导、解救我的。”
说着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姚依依的眼睛也红了。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
哭出来了,力气就泄了。
她赶忙提着气,说着其他想说的话。
“以后,你帮我把把关,不要让他们乱写。”
“好。”
“记得把我说的英武帅气一些,不要辱没了秦王这个名号。
堂堂秦王,怎么能只有一米五六……”
“你放心吧,我会亲笔写的。”
墨兰姐亲笔?
“真的?”
“真的。”
“墨兰姐,谢谢你。
我爱你。
是家人的爱。是姐妹的爱。”
“我也爱你。”
听着墨兰的回话,先说‘爱’的姚依依反倒是笑了,
“别骗我了。”
“墨兰姐,我看你像一棵树。”
一席话,让姚依依想起了当年宥阳老家院子里,两个半大的女孩子坐在院子里的对话。
都说临终前能看透很多事物,果然不假。
是因为时间不多了,所以上天不忍吗?
姚依依不知道。
“你博爱,你其实谁也不爱。
但我真的很荣幸,能在你下面乘凉,能被你蒙阴。
谢谢你。”
姚依依反复道着谢。
如果没有墨兰,就算是重生到了盛家,她也肯定不会有这辈子这样精彩、潇洒、过着了无遗憾又充满意义的一生。
她可能会逐渐沉沦在这古代的旋涡中,和芸芸众生、和她曾经抨击愚昧的女人一样,渐渐的把自己活在后宅里,活在男人所制定的道德标准里。
她会变得市侩,会变得狠毒,会变得和这里一样。
那她还真的是她吗?
“墨兰姐,你说人死了以后会有灵魂吗?
如果有的话,我会为你祈福的。
你这么好,你活该……万寿无疆啊……”
说完这些,姚依依就已经累得甚至有些喘不动气了。
墨兰看出了这一点。
她抬手,替姚依依合上了眼。
她说,“晚安,姚依依。”
听到这句话,姚依依心中释然,更是放心的、真正了无遗憾的睡了过去。
什么呀……原来墨兰姐你什么都知道。
知道就好。
如此,我就此清白一生,在你面前从来都没有任何的隐瞒。
如此,我就不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