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纪经年坐在酒店的桌子前,开着全屋的灯,仔细辨认着那张电影票票根上的字。
时间过了太久,热敏纸上的字已经慢慢模糊要消失了。
纪经年握着一只碳素笔在描纸上的文字。
“202……年,1月26?还是28?”纪经年举起手机的小手电,又自仔细辨别了一遍。
直到眼睛酸胀疼痛的不行,才决定就是26了。
把那些已经被翻出毛边的票根小心翼翼收回那个旧盒子里。
又查了一下盒子里的明信片,他每走过一个地方,就会把明信片点燃。现在剩的已经不多了,最晚明年春天,最早今年冬天就能走完。
后来纪经年才从大哥嘴里知道于恒的原话,“我不希望我死了以后还像一个影子一样在纪经年的生活里,我希望他忘了我好好生活。可是如果纪经年实在是……没什么活下去的希望,这个或许可以让纪经年好好活下去。”
纪瞬年当时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弟弟不会至此,没想到后来自己的弟弟真的像于恒说的那样。他始终不能理解二人的感情。
纪经年仰头活动一下脖子,揉着发花的眼睛。
他今年四十四岁了,距离于恒离开他已经过了六年了,近几年他的身体飞速衰老。
两鬓斑白,脸上浮现了皱纹,眼睛也花了,脊背也佝偻下来。
甚至比大他十岁的大哥更加衰老。
没有从前那么英俊非凡,他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想,自己这个小老头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去见于恒了。
纪经年坐了一会,又拿起于恒的日记本回到床上。这本日记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逐字逐句几乎能背下来了。
不过睡前把日记本放在床边,已然成为他睡前的一种习惯了。
纪经年轻轻吻了一下手腕上的莲花吊坠,小声说了一句,“晚安宝贝。”
那个镂空莲花吊坠里嵌了一个小小的罐子,里面装着一点于恒的骨灰。
在纪经年的精神世界里,于恒从未离去,每一天都活在他的生活里。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于恒病的很严重的时候,纪经年基本就已经不管公司的事了。不得已文女士又叫已经“退休”的二女儿纪流月出来挑大梁。纪流月最后也没能把这些事甩出去潇洒,只能眼巴巴盼着侄子纪遥赶快长大,她好退休。
最近出了一件怪事,公司保安队长几次三番和她说,有个青年来门口蹲着,说要见纪经年。
纪流月起先没在意,她那倒霉弟弟这几年除了做做公益,旅旅游其余的什么都不做了,都快与世隔绝了。
竟然还有人找他?
没想到那个青年竟然执着地在楼下蹲了一个月,纪流月觉得该给弟弟打个电话了。
电话无人接听,纪流月只好自己踩着高跟鞋苦兮兮的去见他。
男青年二十出头,长的不错。纪流月仔细看了,评价是不如于恒好看。
“你好,我是纪经年的姐姐,你找他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那个青年支吾着说纪经年救过他,想当面感谢纪经年。
纪流月目光如炬,“你喜欢他?”
“不……不是!我……”青年忙着否认。
“我现在也联系不上我弟弟,不过我看你挺执着的,都蹲了一个多月了。”纪流月没时间和小孩绕弯子,就想着让他赶紧死心。
“你和我弟弟没有可能的!死心吧!”纪流月话说的很决绝。
男青年也不拐弯抹角了,咬着下唇眼中全是倔强,“您能让我见他一面吗?我……要是见不到他,我还会在这里继续等的!”
纪流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小孩怎么就这么犟呢?”
“我……就是想见见他。”
纪流月没办法了,“这样吧,半个月后你联系我,我带你去见我弟弟。”
送走青年后,纪流月感慨,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纪经年有时候进山进林子或者突然抽风就会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不过他会在每年于恒忌日和于恒生日这段时间在家住一个多月。
这几年大家都习惯集中在这段时间找他。
纪流月清晨带着那个男青年跟在纪经年身后,青年看见纪经年很激动,看得出是真的很喜欢了。纪流月有些无语。
纪经年正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公园里面玩气球。小女孩很可爱,男青年看到这一幕脸色白了白,“他有孩子了?”
纪流月摇摇头,“继续看。”
不是纪经年的孩子就行,纪经年爱护那小孩的样子更加叫人动心了。
玩了一天之后纪经年晚上带着小女孩去医院查了视力,把小女孩送回家之前,摸摸小女孩的脸蛋,理了理她的头发,“你答应过叔叔,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眼睛对吗?我明年还会来检查的。”
“叔叔你放心,我肯定会珍惜大哥哥给我的眼睛的。”小女孩脆生生的保证让纪经年会心一笑。
第二天男青年继续陪着纪流月去跟踪纪经年,这次他在陪一个男大学生打球,男青年问,“这是他的……恋人?”
纪流月又摇摇头。
男青年不知道纪流月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有点着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就完事了!”
打过球纪经年拍拍男学生的肩膀,“恢复的不错,今年能打这么久了!”
下午纪经年又拎着一堆东西到了一个筒子楼,这次他们不好跟上去,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纪流月悠悠解释,“纪经年是来看一个中年女人的,希望她好好保重身体。”
男青年实在忍不住了,“你想表达什么?”
纪流月笑了,“耐心点,你就这点耐心,还想追纪经年?”
男青年只好悻悻闭嘴,纪经年开车走了,纪流月也发动车子,“老娘都多少年都没给人做司机了,你小子真有福气!”
天已经擦黑,车子缓缓驶入一片墓园,男青年有点害怕。
“为什么来这?”
纪流月没说话。
两个人重新跟上纪经年的时候,他正静静坐在一个墓碑前,那里摆着一个蛋糕,一堆吃的。
纪流月朝着纪经年的方向扬扬下巴,“那里睡着他的爱人,死了六年了。”
“他的器官救了三个人,纪经年行踪不定,但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回来看看那些接受器官捐献的人。在B市呆一个月,就是为了陪他。”
纪经年和于恒曾就器官捐赠这个问题大吵了一架,纪经年先是觉得他说话晦气,后来又觉得即使有那么一天,于恒也应该是一个完整的人。
而那个面对世间无限恶意的于恒却希望,自己能够挽救一些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