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天赐孽缘吧?逃不开,甩不掉,毫不自知地越陷越深一-陪上了一世的命万世的情,却终究换不来那远在天边的一言感怀…...
有时候,他不知这些牺牲究竟是否值得,亦不知所谓的“心甘情愿”究竟有几分真实几分佯作,只是每每本可狠心果决的事情一碰到她身上便皆变得不可捉摸了.......
一仞之遥的庞岐再无多言,行了辞礼便默默退了出去。对秦陌寒这个人,他再了解不过,自那背影后的深沉幽言一出,他便彻底懂了
他是个倔强且执着的人。他决定的事,无论自己如何劝,即便是陛下的威逼与苍生的胁迫,也是无用的。
庞歧出帐,却见若离伫立在门角,一瞬惊异与尴尬在那沧桑的眸眼中转瞬即逝。继而那长者的颜上现出和蔼随和的微微笑意,静行了辞礼后默然离去。
行得正坐得直且从不心虚,也自不必过多言语来解释一这便是这军中无数英雄心照不宣的威仪,也是他们借以震慑天下威震朝堂的法器。
久久凝望他幽幽离去的背影,默然听着铁甲随步伐跌宕起伏的声响,若离回想起方才帐中似曾相识的一幕幕,莫名繁复无章的心绪一时如困于梦境般焦急地寻求着出路,一时又如裹了蜜糖般惬意地沉淀着温暖.......
在他身边,心中总有种异样的恐惧与不安,她不知今时今日的自己是否在自欺、他又是否在自欺....…可是,这场华而不实的梦境终究还是未醒..…若众人皆醉,自己又何必做这独醒之人而一眼望到尽头呢?
久一些……她默念…..再久一
些。
但愿此梦浓而作真,再不会醒。
一时过后,若离轻行入帐。
边行边想着昨日肖淇离去时说过的话,望着面前这静静伏案读卷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禁一帘醉人的笑意染上如霜的面颊。她实未想到表面看来冷若冰霜的他竟原和自己一样是只者熟的鸭子~任凭什么肺腑之言都不愿坦然讲得光明正大!
“将军这些日头当真是忙~刻支短刃还要大晚上的寻园中去?”
她并未径直走向案前,而是悄步绕到侧旁直奔榻边,顺而迅速从枕下抽出那匕首塞入腰间,眼中却恍然现出一帘幸福而羞涩的诡秘笑颜。
她的到来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惊诧一一正埋着头读卷读得出神,却始终未发现有人进来,方听见榻旁突然言语才恍然知道方才的话全被她听了去。说来奇怪,也不知这小妮子究竟修的什么功底,两次有人向自己求娶她、猝不及防闹得一时尴尬却都被她碰巧撞个正着~还全程扒着窗户瞧着一言未落!
“托你的福!门庭若市…....忙昏了头。”
他和蔼地笑着戏言,眼神扫过那一袭青袍的方向,转而又回到满案的卷牍文字上。方才的事情不经意被她瞧见,但此时席卷心头的却并非是那始料之中的尴尬,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满心快意的释然。
“有.....趣….…?”
却见那丫头回眸,眉眼弯弯,她吟吟笑着一字一句暗指着他方才的言语。
忽而她转过身来,三两步行将案旁坐在矮凳上,继而将头贴于雕花梨木案上翻眼瞧着他。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眨呀眨的,面上的诡笑却全是挑逗的意味:
“你倒说说,我如何有趣?”
见他装作未闻而不答,若离便放开了胆,在脑中四处搜寻着毫无逻辑却莫名惹趣儿的话:
“哎?肖煜是你义弟?那他说我从怡茏院跳下去你会接着我!是与不是?”
“哎?庞歧这是第几次来找你?”
“还有谁来过?可有比你官大
的?你都是如何拒的?都像今日一
样吗?”
“哎?你们当日结拜可曾发过誓?”
“你们……?”
渐渐地,秦陌寒的眸光开始不由自主地游弋在书卷文字与案上笔前那只玲珑精致的小脑袋之间,尽管努力不去在意她的存在,尽管明知这叽叽喳喳的丫头因今日逮住了自己的把柄一时得意忘形而故意无事找事,可他莫名知道她若这样下去自己终究无法聚精会神凝心思考,更别说读罢今日的军文了。
瞧着他无可奈何的窘困为难神态颇为可爱,一帘诡眸望着他的若离不禁咯咯笑出了声。
一时拗不过这鬼妖精,秦陌寒只得顺手抓起身旁的披风遮了那案上如丧尸般翻着白眼却又略显可爱的小脑袋。然而,披风掩了面颊、盖了长发,却遮不去那下面接连不断且一声高过一声的欣然笑颜。
渐渐地,但闻那笑声弥漫了整个空室,也渐渐地融化了秦陌寒数十年来僵硬凝冷的心田。
“走了~晚膳等我~”
一时过后,倏然那披风外面传来一声温柔轻言,同时几只修长的手指隔着披风轻轻抚了抚她玲珑的额头,那抹红颜痴笑忽而变得愈加地轻柔而甜蜜,直至她闻见沉稳而坚毅的脚步声自门角的方向传来一一
“哎!秦陌寒!你说话算不算数?!”
一掌扯下披风,若离迅速起身追去,却见门角的身影已然消失于视线的边缘。
“你还没告诉我我如何有趣?!”
一时也不顾了什么礼法什么规矩,她边朝他大喊着毫无逻辑不着边际的言语边追出去,却被守在门外的郢昭一扬臂拦下。
“喂!你到底会不会接着我啊?”
“当晚你是如何将徐振打退的啊?!”
若离边奋力推着郢昭铁打不动的手臂,边朝他背影行去的方向放声叫喊。莫名的,这一次,她知道他会纵容自己………在他面前,她不知自己究竟从何时开始忽而生了有恃无恐的感觉,却觉这感情仿佛如蜜一般甜....…此番误打误撞偷听了他的话,偷知了他的心,未成想一直以来原竟是自己错待了他。
郢昭心中方忌惮着当日血月和沙场围困之事,生怕将士们仍对她心有芥蒂,任说什么也不放她出去。
却见那打了鸡血的丫头仍不改一面期盼的笑意,眼巴巴望着秦陌寒越来越小的背影叫喊一时,又倏然转身窜回帐中、迅速将玲珑的脑袋伸出窗外继续喊将起来:“喂!为什么有我在你便心安啊?!”
“我刚来时是何种模样?怎就惹你心疼了?”
“我还以为铁打的心不会痛呢!”
“ ”
自始至终,这一连串无止无休的问言搅扰着心绪,不知激起了几分波澜,他却只作未听见,自然也未答任何话,只是默默行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
乌色的鞋履一步步踩在坚硬的黄土地上,脸上挂着依稀苦涩的微笑,他继续向前行着。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步。
她愈发陷进去,自己就愈该清醒!………孽缘铸孽终究是无法逃避的轮回,自己今生也注定无法像她一般洒脱任性……自己身上承载着太多人的性命,而那些人的性命又承载并延续着她的命......羁绊、放任、自由、夙愿……这些微妙的东西早已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东西........对于自己,生于这世间,能够活着,便已然很好了。
旧时旧日害了她,他不想再度加害于她。
他希望她能行得长久,代自己沉下心来好好看看这美好的人间。
不知不觉客帐已在面前,身后那丫头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却仍回荡在耳畔:“
“秦陌寒!你是谁?”
“你从哪来啊?”
“你究竟是从何时喜欢上我的啊?!”
远远地,隔着窗,忽见他蓦然回首。若离心头一紧,忽似一只受惊的小兽般迅速缩回了身,一时间身倚着壁板一阵冷汗过后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痴笑。
此时,外面有多少人因自己抢了秦陌寒而心怀芥蒂,她不知道。她亦不知今日有多少人听见了自己的风言风语和无理取闹。但她唯一知道的是,今日的自己饮了和煦的秋风一一倏然醉了!一一醉得不省人事!.……醉得想要忘却颜面忘却身份忘却一切、把前世今生不敢讲又不愿讲的话和盘托出!
冥冥中,她还知道.......
虽然沉默不语,虽然视若罔闻,但自己的话一一今日的他一-却实实在在听在了心底里。
此生,她不求铁树开花,却唯求穷发之北的天池中有一枯木,锤炼万世而不夭,历经风雨而不化。
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