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国，天威五年，二月末。

一场春雨过后，满城桃花盛开。

这天降的祥瑞，让缠绵病榻三月有余的太后，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

天威帝龙颜大悦，赏赐了整个太医院。

可在第二日，天威帝又无端端动怒，整个御书房无一幸免，全都挨了一顿板子。幸好皇后及时赶到，好一番劝说皇上，这才救下了这一屋子的宫女太监。

然，天威帝动怒缘由，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给瞒了个水泄不通。外人无从得知，可越是不知，便越是好奇，便越是想要知道。

……

丞相府上，到处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整个院子，红色的炮仗洒满了丞相府的大门，宾客络绎不绝，前来恭喜丞相家的二公子成婚。二公子娶的是兵部侍郎的四小姐，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声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这婚礼有些仓促了，仿佛是一夜之间，满城皆知两家大婚的事情。虽说两人早从小便有婚约，可四小姐才刚及笄，跟二公子差了八岁有余。

二位新人拜过天地，四小姐被喜娘和丫鬟带去了后院，二公子被大家伙留下来，纷纷开始灌酒。

二公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日里都装装样子，酒量甚浅，今日却来者不拒。

“啧啧……”坐在末尾酒桌的一位眉清目秀的绿衣公子叹了口气，满桌的珍馐，竟然一口也吃不下。

倒是这公子旁边的小厮吃的满嘴流油，惹得旁边几人嫌弃。

“哎……”公子又叹了口气。

小厮这才擦了擦嘴，跟自家主子说了句：“小姐，咱们不是来吃席的吗，您怎么还不吃啊？”

公子听了立刻掐了小厮一把：“本公子吃不下！你是不是吃多了你？！”

小厮如梦初醒一般，忘了他家小姐是女扮男装，连连求饶：“小的该死，小的说错话了。”

喜宴中央的戏台子上，歌舞唱罢，又来了杂耍，丞相府的二公子被一群人围着敬酒，一声声恭喜快要盖过了礼乐之声，整个喜宴好生热闹。

“走吧！不吃了。”女扮男装的公子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小厮十分不解：“还未曾与二公子敬酒，咱们这就走吗？”

“走！只要确认他来结婚了就行。到底是朋友一场，不忍再看了。”女扮男装的公子做了个伤心欲绝的表情，头上的发带甩了又甩。走得飞快，足上的一双靴子比寻常男子的小不少，但靴子上用掺了金丝的绿色绣线绣了流水形状的花纹，走起路来，波光粼粼，倒是十分惹眼。

小厮无奈，只好拿上两只鸡腿，去追他家小姐。这一桌子的宾客目瞪口呆地送走了二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说了一句：“二公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我等于这样的人同席，也是有辱斯文。”又有人跟了一句。

再看另一头，二公子被人架着绕了一圈，总算敬到末席。这二公子面若冠玉，身材高大，也是仪表堂堂，往日里二公子一贯喜欢戴帽，竟没人注意到，二公子的发量不太多。他头发扎得紧，眉眼都被吊起来了一些，因此他此刻看人的时候便眯着眼睛。

众人完全没料到二公子会过来亲自敬酒，纷纷站起来，颇有些手足无措。他们本就是靠关系进来，想要混个脸熟，平时根本就无法入丞相的眼。

“二公子，在下……”一个穿紫色藤纹袍子的男子站起来，才刚说了半句，就被二公子打断了。

“跟你们一桌，穿绿衣服那位公子呢？”

几人愣了一下，说的是刚才临走还拿鸡腿的那对主仆。

“走了。”紫袍男指了指门口。

二公子被头发勒得上扬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几分，他提膝追了上去。

其余几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那个绿衣男子到底是何人？看穿着打扮并无官职，怎么二公子如此在意？”紫袍男满心疑问，却并无人能够解答。

……

丞相府的酒席分了前厅与后院，前厅皆是男子，邀请的均是这皇城内有身份的客人，不仅可以观礼，还有杂耍戏曲等表演看。而后院则是女眷，在启国，一般场合之下，男女并不能同席。

因此，即便是十公主从宫里来参加这场婚宴，也只能是在后院，同一众女眷一起，吃吃酒，聊聊天。

从前厅出来，绕过后堂，便有一座拱桥，桥下修了个人工湖，引得是京城内最有名的涌泉河水。人工湖岸边栽满了桃树，阳春三月春花烂漫。

“乔姿蓉！”

便是在这时，丞相府的二公子才追上了那绿衣公子。

乔姿蓉正是那女扮男装公子的名字，她听到二公子叫她大名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她立刻转身回头，给了小厮一个眼神，小厮立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捂住了二公子的嘴。

“得罪了二公子，您可别叫我家小姐的名字啊！”

二公子点了点头，小厮放开他。

二公子走到了乔姿蓉的跟前：“乔姿蓉，你来喝喜酒，我还未曾敬酒，你怎么就跑了？”

乔姿蓉沉默不语。

二公子低头看她，忽然就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乔姿蓉瞧见了，心里慌得不行，也顾不得许多，拽着宋景之往湖边的桃树林走去，三人隐匿在花枝之间，她方才开口道：“你哭什么？被别人瞧见了，我有嘴都说不清！憋回去！”

不说还好，二公子听了这话更想哭了，豆大的眼泪往下落，那叫一个我见犹怜。若不是乔姿蓉认识丞相府独苗宋景之十年了，定要被他这眼泪给骗了去。原本她不愿意理会，可又怕被人看见，想来想去，她只好妥协了。

“你先前给我弟写信提到的三件事，可以帮你做两件。”乔姿蓉妥协道。

宋景之眼睛都亮了，却又听到乔姿蓉补了一句：“逃婚不行。堂都拜了，你若是跑了，让四小姐怎么办？她上面的三个哥哥个个武功了得，战功赫赫，惹不起。”

宋景之又要哭了，堂堂八尺男儿，委屈起来，不亚于女子。

乔姿蓉又劝导：“你往好处想想，娶了四姑娘你不亏，她家世好相貌也好。我听说还会易容术，把她哄好了，你想出去玩，让你夫人帮你换个脸，你爹准发现不了。”

宋景之先是燃起了一点希望，像是憧憬了一下未来，然后又开始感慨道：“怪只怪我出身不好……”

乔姿蓉仿佛听了一个笑话，旁边乔姿蓉的小厮也是满脸的问号。

宋景之接着说：“如果我不是丞相独子，就不用去跟柳家联姻。我这辈子，只想跟你弟和还有你一起浪迹江湖。哎……”宋景之长叹一声，“乔姿蓉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你是真会投胎，上有国色天香才满京城的姐姐，下有文武双全的进士弟弟，唯独你是个草包，不用为家族做任何牺牲。”

这话不假，乔姿蓉的父亲是当朝太傅，祖上便得了制盐之权，在几代人的经营之下，乔家已然是启国的名门望族。而她又十分幸运，是家中嫡次女，她的姐姐温柔贤淑，能歌善舞，从小就被家族选中，时刻准备入宫。而她在姐姐的庇佑下长大，从小顽劣，或许是因为姐姐循规蹈矩，什么都不能做，便什么都依着她，护着她，让她自由自在长到了十七岁。

但是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觉得是在骂她。

“别感慨了，说正事儿。”乔姿蓉懒得和他生气，她左右看了看，祈祷着不会被人发觉。她觉得整个院子有些安静，方才前厅杂耍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她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今天晚上，你想个办法，把我弄出去。”

“弄出去？”乔姿蓉看了一眼这丞相府的高墙，觉得心里堵得慌。

宋景之嗯了一声：“带我去阳春阁。”

乔姿蓉皱了皱眉：“你跟雪儿姑娘是真的？阳春阁的那个头牌。”

宋景之恼怒，红了脸：“莫要胡说！每次去，雪儿姑娘都是只跟你弟说话。”

“你才是莫要胡说！我弟绝不可能跟那个雪儿姑娘有什么！”乔姿蓉心中一惊，方才的一点酒在这时候彻底醒了过来，宋景之看似是胡搅蛮缠，可这里面却有很大的问题。如果她弟真的跟雪儿姑娘私交甚密，那就坏了，他弟可是跟十公主有婚约的。

若是让皇家蒙羞……

她想都不敢想。

乔姿蓉赶紧问：“去阳春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