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雪花飘飘,簌簌地落在地上、屋瓦上,世界一片洁白,仿佛没有任何污垢能玷污这片纯净。
肃穆的宗祠里,香火袅袅,供奉着祖宗先辈们的牌位。一个翩翩少年独自跪在蒲团上,眼神专注地凝视着案上的某个牌位。他的漆黑瞳仁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许久,少年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气音说道:“爹,我过来看您了。”
没有人回答他,暗沉压抑的房间里,连一缕风都透不进。少年楚赦之,不,现在该称他为萧煜宸。萧煜宸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了然地撇了撇嘴:“看来鬼神托梦之说大抵是假的了,不然,您怎么会一次都没有入过我的梦呢?连我的生辰都不肯来见我……也对,三年了,你大抵早就去轮回转世,把我和母亲忘了。”
三年前,就在萧煜宸生辰的前一日,他收到了父亲的死讯。从那以后,无论是他还是萧明德,都再也没有心思去庆祝这个日子。
萧煜宸垂眸,起身打算离开,在推开门的一刹那,他突然若有所感的回头,然而背后仍是空无一人。萧煜宸自嘲一笑——也对,有些东西,有些剧情,也只会在话本子里出现。
“我本来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方才对着这些木头片子,我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萧煜宸轻倚门框,背对着牌位,低声说:“如果你真的能听见……不来看我也没关系,但是,你为什么连母亲的梦都不入呢?”
“你走之后,母亲她一直……我一时说不上来,她好像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无论我问她多少次,她都只会告诉我,她的改变仅仅是因为家里的事太多,她要立起来才能保护我……昨天她当着我的面喀了血,我知道,如果不是实在忍不住,她绝对不会在我面前露出一丝狼狈的。”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为什么家里总是有那么多事要处理?这里的人太多了,多的让我心烦。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二叔他们,每次看到他们给母亲添乱,我连嘴仗都不想打,恨不得把他们的舌头割了再一刀结果了他们……我知道我不该说这种恶逆不睦的话,可我确确实实就是这么想的,我不想对你撒谎。”
十二岁的萧煜宸敏感而聪慧,即使他一心钻研武学无暇关心俗务,但他敏锐的感知力依旧令他察觉到了自己平静生活中那些暗流涌动的恶意。他很清楚,和妄图趁乱吞并萧家的“盟友”,以及萧家内部盯着家主之位的人比起来,被前朝遗后视为“窃国贼子”的沈氏皇族对他们母子如今的影响微末到可以忽略不计。
“爹,你要我在你不在的时候好好保护母亲,可是她需要的保护,我好像给不了。”
少年阖眸,在空无一人的宗祠里,他终于可以尽情释放自己心中的茫然——从小到大,见过他的人无不夸奖他天赋异禀,优秀非凡,曾经他自己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即便是父亲过世,母亲也常常告诉他,他的优秀是她弹压其他萧家族人的最大底气,然而,她的行为却与口中的期待全然相反。
——她常说“吾儿聪慧伶俐”,可她做的绝大部分事情都对他讳莫如深;她还说十二岁的萧煜宸武功已接近江湖二流的水准,却坚决反对他触碰父亲死因的真相,哪怕他无论在身份还是能力上都是调查这件事的最好人选......少年萧煜宸察觉到,母亲,不,整个萧家都在对他隐瞒一些事情,但被困住的他即便知道他们有所隐瞒也毫无办法,因为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反抗母亲的意志,于礼法上不能,于私心里......不敢。
他不敢强硬的反抗母亲,萧明德是强大的母亲、手段凌厉的掌权者,可她也曾被人守护珍视如易碎的瓷器。她在三年前的今天碎过一次,如今这瓶瓷器是被母爱和野心一点点粘起来的,萧煜宸其实早已对她愈发强硬的掌控欲感到烦躁,却无法真正厌恶她,更害怕稍微大一点的反抗就会令她再碎一次。但与此相对的是,他的每一次退让,都令自己疲惫不堪。
“若有一天我违背了和您的约定,您泉下有知,可否体谅我的苦衷呢?”
萧煜宸闭目一叹,复而转身,向堂中父亲牌位俯首一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就如同……如同三年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家一般。
【回忆】
和许多孩子一样,某一天,还是幼童的萧煜宸也向父亲提出了那个经典的问题:“爹,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啊?”
彼时尚在人世的萧建炎笑容一滞,目光飘移:“就……爹和你娘互相喜欢,成婚之后睡在一张床上,然后你就从自己被子里钻出来了。”
萧煜宸似懂非懂:“那什么是喜欢?”
“喜欢……喜欢就是……”萧建炎暗暗叫苦,不明白儿子小小的脑瓜子里怎么有那么多问题,早知道儿子这么难应付,他还不如去和明德一起算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