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兴奋得一宿没睡好,早早开车跑到鞍阳城。邵勇在医院对面,找了家条件不错的宾馆。预订了几间房。老蔫来时,邵勇已在房间里等他。
“老蔫儿,把你请这来,就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已在宾馆预订了房间,你把死者家属约过来,在城里谈。越早把事情平了越好。我也打听了,这种事最怕节外生枝。”
邵勇看着老蔫,开门见山,毫不避忌,表明了个人的态度,但没有讲钱由自己出。他留了一手,担心老蔫拿钱送人情。
“放心,颜主任跟我交代了,我在前,你在后,让颜主任看看,咱哥俩能不能把事情处理利索!”
老蔫信心满满,就差拍胸脯子保证。
听老蔫张口颜光,闭口颜光,邵勇善意提醒老蔫,“跟死者家属,千万不能把颜光露出去。这个,你口风一定要严啊!”
老蔫把手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一按,忽地起身,不耐烦道:
“把家属电话给我,剩下的,你就瞧好吧!”
老蔫白净的娃娃脸上,再次堆起经典式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光却如刀似剑,削铁成泥。
善后工作,交给老蔫以后,邵勇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厂子重建上来。工程进展还算顺利,十吨电炉已经吊装完毕,厂房屋顶修缮以后,经过技术监督与安全生产部门验收,就可以重新恢复生产。
爆炸发生后的第三天,鞍阳市轧钢厂门外突然一阵骚动。邵勇从二楼的办公室引颈往外看,就见一队送葬的队伍,沿着厂外的兰陵公路走过来。
两个吹鼓手,鼓着腮帮,努着眼睛,吹着喇叭,走在队伍的前头。《大出殡》的调子,吹得悲悲咽咽,令周天寒彻。后面跟着穿丧服的孝子贤孙,手里擎着引魂幡。再后面跟着纸扎的花圈、白马、轿车、冰箱、彩电、别墅、童男童女,丫头和仆妇。
厂子门口安装了电动伸缩门。门卫见情形不对,赶紧把电动门关死,向柯海泉汇报。柯海泉一边喊保安守门,一边把突发情况报告给邵勇。
小伙子是邵勇的司机兼保镖。跟了邵勇一段时间,邵勇觉得小伙子是块好料,就压了压担子,让他担任了保安队长。邵勇把佟兰喊来,叫她通知柱子、家有,跟着他一块下去看看。
邵勇带着佟兰等人到厂子大门。柯海泉已经组织保安排起了人墙,与外面的送丧队伍形成了对峙。见邵勇等人过来,柯海泉一步跨到邵勇身边,低声道:
“老板,外面来的,都是死者的家属。你加点小心!”
邵勇皱了皱眉,心说,老蔫啊老蔫,你没使劲啊!可这个时候,再去责怪老蔫,或者通知颜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摊啥事,办啥事吧!
“怎么?这么多人,都是哪来的?”
邵勇诧异地看着柯海泉,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两家通了气,会在一块来的。不少人是临时雇佣的。谁来,给谁套件孝衫。现在,都兴这个儿。攒鸡毛,凑掸子!”
邵勇欣赏地看着柯海泉,对柯海泉这么短时间内,就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很是满意。邵勇抬手拍了拍柯海泉肩膀,坚定地往前踏出一步。柯海泉怕邵勇吃亏,本能地跟上,站在邵勇的侧后。随时准备用身体,遮挡外物对邵勇的袭击。
邵勇却全不在意,毕竟面对的是死者家属,不是凶悍的歹徒。两个死者的家属,把丧事办到厂子来,纸扎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邵勇仔细看去,门的一左一右,还摆着两口红漆花头大棺材。
邵勇之所以让老蔫把死者家属请进城里谈,就是担心出现这一出。事情闹起来,传出去,虽不至坏了声誉,可毕竟影响不好,还有,事情不秘,还可能牵出颜光。这会让事情越发复杂。
“百口之家,主事一人。我是这个厂的当家人,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愿意跟你们掏心窝子,可总不能站在这里,跟你们一个一个谈。大家商量商量,选一个主事的,我们开诚布公,有啥说啥,只要能力范围内的,我尽力而为!”
回头冲佟兰交代,“大冬天的,天冷啊!都是厂里的职工家属,找间暖和的屋子,请大家喝碗热水!”
佟兰不禁柳眉紧皱,拧成了一个疙瘩,愤然道:
“他们穿着孝衫,跑厂里来闹,还都让进来,不怕染了秽气?”
佟兰的声音虽不大,却被外面的人听去。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撇撇嘴,怼道:
“怕秽气?一会儿,我们连棺材也抬进去!”
邵勇拦住气得小脸通红的佟兰,冲小伙子一摆手,“小兄弟,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我得谢谢你!”
小伙子被怼得哑口无言,气膜眼障地一摔孝帽,踢起一块土疙瘩,砸在围墙上。
“大家商量的怎么样啦?天冷啊!我看还有老人和孩子,冻天冻地的,时间太长,人会冻坏的!”
邵勇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处处替丧家着想,博得了丧家的好感,扭转了丧家对厂方的印象。由冲动变为理智,由偏激变为平和。
一个老者从人群中走出,额头皱纹堆叠,满脸苦难深重,说话咳咳嗽嗽,“邵老板,俺们一家出俩儿,四个人,和你面对面,一块谈,行不行?”
老头怕被蒙骗,少得了利益,所以,提出两家一起来。邵勇也不避讳,一起谈,就一起谈,免得车轱辘话来回讲,说着也絮烦。
“那就请你们进来谈!”
邵勇一挥手,让人把电动门打开一道缝儿。
“等等!邵老板,看你这人不错。俺们这边老的老,小的小,这么多号人,都往厂子里去不方便,能不能给弄几个炉子,让俺们留在外面的人,取取暖?”
老头子没有穿孝,在等同伴解下腰间孝带时,突然向邵勇张口。
“没问题!”邵勇回头吩咐柱子,“去搞几个液化气炉,给大家点上!”
柱子没有动窝,脸上挂着不情愿。邵勇边转身往里走,边催促,“过去都是一家人,现在人死了,就变两家啦?”
“过去也是两家人。现在又跑来咱们厂来闹事,还要俺们给生炉子,想啥呢?”
柱子阴着脸,在邵勇走到身前时,小声嘟囔。
“看事,看大点儿!别芝麻大心眼。听我的,赶紧快去。影响了我谈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邵勇大步向办公楼走去。丧家代表自有佟兰引领。柱子看邵勇认真起来,不敢怠慢,带人去找液化气取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