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县长声音冰冷,鼻孔里呼出怒气。正副县长尿不到一个壶里,本不是秘密。如今公开开呛,却让与会的人暗自叫苦,心里埋怨史勇,真是屎壳郎滚粪球,装哪路神仙啊!可是置身局中,走不能走,留不便留,一个个如坐针毡,浑身上下不自在。
郑县长话虽不多,却意有所指。史勇鼓足勇气,本想抓住这个机会,与郑县长硬磕。不想,郑县长釜底抽薪,绕开爆炸事故,直击自己的软肋。从郑县长的话中,他似乎嗅到了别样的味道,一丝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形势比人强。人贵有自知之明。好汉不吃眼前亏。史勇虽不服气,但只能闭上嘴巴。老牛不喝水,怎奈人家强按头!忍一时风平浪静,让一点游刃有余,退一步海阔天空。史勇自我开解,给自己找台阶。
“如果大家都没有异议,记录:由县劳动局牵头,技术监督局、工商局、公安局、消防队参与,组成安全生产检查组,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在年前开展一次全县安全生产大排查,查找安全隐患,坚决杜绝鞍阳市轧钢厂这类恶性事故发生。”
郑县长神情严肃,不容置疑。
“人命关天。我们的政府是人民政府,我们当的是人民的官。替人民群众把好安全关,推进全县的小康社会建设,我们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在生产安全这一块,谁不重视工人安全,我们就重视他。不管是谁,胆敢草菅人命,我们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们要把保护企业家,保护企业,保护发展,和保护职工合法权益,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统一起来,不能执此一端,而偏废另一端。”
“此次爆炸中受伤人员的抚恤,由劳动局全程监管。刘柳镇政府直接介入,鞍阳市轧钢厂具体落实。”
“不幸中的万幸,爆炸当场没有死人。受伤是5个吧?”
几个局长一齐点头,“那事故的性质,还不属于重特大伤亡。鞍阳市轧钢厂可不做停业整顿处理,大家什么意见?”
“没意见!”
与会的局头头们纷纷表态,生怕嘴巴短了,话说迟了,被县长怪罪。郑县长的目光扫视全场,在每一个人脸上停顿三秒,似点名,似监督。
郑县长看大家没有不同意见,思想达到高度统一,脸上的表情略略放松,“对了,刚才我讲了,有些工作,你不重视它,它就会重视你。被它重视,就只会处处被动。我们一定要加强对外宣工作的管控。”
看了一圈,长眉一挑,目光颇有意味,“网上有句笑话,防火防盗防记者!可我们绝不能当笑话听。今天这起事故,未经允许,绝不允许向外泄露,包括全县的干部,不得随意向外散播。如果发现歪曲事实,损毁我县招商引资环境的,公安机关务必查清事实,对当事人要严厉打击!”
听话听音。吃菜吃芯。郑县长给这起事故定了调,就是当场没有死人,企业可以不停产,至于处罚,罚多少?都不重要。只要允许生产,损失的钱,都可以短期内挣回来。
况且,鞍阳市轧钢厂摊这么大事,县长亲自过来处理,对邵勇的支持意味大于问责,这让邵勇非常感激。自己有机会,必须当面感谢一下。一旦停产,再想重新恢复,可就遥遥无期了。如果是这样,就不是伤筋动骨,而是要命。
散会后,郑县长特意叫过邵勇,叮嘱善后工作,尤其是伤者家属抚恤,绝不可掉以轻心。县长一走,局头子们纷纷散去。
人去后,邵勇叫来一个棒小伙。小伙子跟邵勇有几分相像,细高个,长眉大眼,浑身透着精气神。小伙子叫柯海泉,邵勇的司机兼保镖。
邵勇走后,柱子组织人手清理爆炸现场。虽说邵勇交代,花钱从自家账上支,可柱子仍觉得,颜光应该有个态度,不能好事都是花大姐,坏事都是秃丫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颜光从爆炸现场离开,驾车去追运送伤员的救护车。他心里着急,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人。
颜光虽说在金融系统工作,可这么多年与企业打交道,也懂一点安全生产常识。如果爆炸造成3 人以上,10人以下死亡,就是一般事故,责任人可判3年以下徒刑或拘役。
真若如此,自己不仅厂子没了,工作没了,家庭还能保住吗?想想这些,他头发根发炸,脑袋嗡嗡响。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再死人了!
鞍阳钢铁公司铁西医院,坐落在风景秀丽的骆驼山下,三栋老建筑,红砖,窄窗,尖顶,呈品字形排列,散发出浓郁的俄罗斯风情。建筑外面有围墙圈着,大门朝南,临着人民街。
铁西医院烧烫伤专科,在鞍阳市首屈一指。他们研发的一款中成药,外观酷似糖衣,往伤处那么一抹,顿时没了火烧火燎的疼痛,并迅速消肿。如果不是重度烧伤,连个疤都不会留下,被患者誉为东方神液。
一辆接着一辆的救护车,鸣着笛,开进院子,惊动了本院的院长。院长姓宫,是国内治疗烧烫伤的着名专家。在医生、护士,七手八脚,从车上往下搬运伤员时,宫院长风风火火,带着一众弟子,出现在通往手术室的廊道。
颜光并不认识宫院长,拎着满满当当的提包,随着担架快步跟上去。宫院长五十七八岁,两鬓斑白,戴着一副琥珀眼镜,雪白的大褂,口袋里插着听诊器,耳朵上吊着口罩,手里掐着一个硬夹子。身后众弟子,清一色白大褂,大有杏林高手的派头。
伤员的担架从宫院长等人面前推过,“送第1手术室!”宫院长声音沉稳,吩咐推担架的护士,处置肋骨穿胸的伤员。
“先做个脑CT!”第二个伤员过去。接诊第三个伤员,只搭上一眼,“送去烧烫伤科!”当第四个担架推过来,宫院长皱了皱眉,上前一把掀开蒙在伤员头上的白床单,厉喝道:
“站住!”
宫院长伸手试了试鼻息,从挎兜里掏出一只精巧的手电,迅速翻开伤员眼睑,仔细察看伤员瞳孔。看过后,老头子顿时满脸怒容。他没有说话,推了推眼镜,迎向推过来的第五辆担架,一把将蒙在伤员头上的白床单揭开,同样试了试鼻息,翻眼睑,查看瞳孔。
“草菅人命!你们是怎么搞的?”
推车的护工和护士不敢回答,垂着头,看着地面某处,暗骂跟车医生,要钱不要命。这次撞在枪口上,怕是要鸡飞蛋打。弄不好,饭碗子都得碎了。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的主意!”
跟在担架后面的颜光,无惧宫院长的盛怒,缓缓开口。
“是你的主意!什么意思?”
宫院长转头,愤怒地盯着颜光那张英俊的脸。
“是我逼着他们抢救的!”
颜光抬起头,迎着怒气冲冲的宫院长。
“就是说,他们被送进医院前,已经没有抢救价值!可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宫院长如同暴怒的狮子,怒斥站在他面前的颜光、医生和护士。
“因为他们是我的兄弟!”
颜光强硬地怼了回去。
“兄弟?笑话!你真若是拿他们当兄弟,他们怎么会死?”
宫院长不甘示弱。在他担任院长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违抗他。被一个年轻人怼,这还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
“他们没有死,他们当时还有呼吸!”
颜光情绪激动,大声怒吼。
“那你是怪我们喽?没有救回你的兄弟!”
盛怒下的宫院长,却突然冷静下来,强压怒火,不无讥讽道。
“是,也不是!你们不是常讲,只要有1%的希望,也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吗?”
颜光跨前一步,手指着宫院长和宫院长身后的人。
推第四辆、第五辆担架的护工、护士吓得半死,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深知,两只大象打架,他们这些蚂蚁,只能躲避,以求自保,而不是贸贸然冲上去,搅在其中。那结果只能被踩得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怎么和我们院长说话呢?这么没大没小!瞅着像个有身份的人,可怎么这么没素质呢?你让我们很失望啊!”
一个身穿白大褂,身材曼妙,面容姣好,年龄在三十多岁的女医生,横眉立目,耷拉着嘴角,站出来斥责颜光。颜光突然被一个女人讥嘲,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